【馒头原创】戏子多秋

顾北萧第一次在醉仙楼听苏子辰唱曲儿的时候，就贼上他了。

顾北萧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将军，长年征战沙场，威震四方，皇帝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顾大将军。

顾家虽说世代为将，但顾北萧却丝毫不骄矜放纵反而为人忠义正直。各家小姐那都是抓破了脑袋想进顾家，最后却只能换来两个字，没门。

苏子辰则是京城最热闹的醉仙楼里有名的清倌。虽说只卖艺不卖身，但身段摆在那，冷清卓绝的气质似个下了凡的谪仙，是京城里多少纨绔子弟的梦中情人。

顾北萧第一次见苏子辰的时候，眼睛就挪不动道了，说的夸张点，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

那感觉，大概就像星辰坠入大海，一眼万年。

苏子辰一袭月白长衫，唇红齿白，老天爷赏饭吃，百灵似的好嗓子唱出的曲儿更是空灵缥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那双纤纤玉手，细嫩得少见，秀窄而又修长，丰润白皙，柔弱无骨，指甲泛着白光，柔和又带着珠泽。变着花样把玩手里的折扇，妖而不艳。

《探清水河》里四更该唱的都唱了，倒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轻挑扇子，扶着下巴，细眯起带着笑意的眼睛，仔细端详着坐在上座的顾北萧，眸子里满都是浩瀚星辰。

但被苏子辰盯着的顾北萧却浑身不自在，心里发毛，心想着现在戏子的路子都这么野的吗，这不摆明了勾引人吗?

不过只有顾北萧自己个儿知道，他的魂是真的被勾走了。

自此这醉仙楼，每逢苏子辰唱曲，顾北萧就要包下整栋楼，自己个儿坐在台下看着苏子辰百媚生姿的样子，就如春风化雨洋洋洒洒落在心里，酥酥靡靡。

楼里的老鸨也看不下去顾北萧这般痴情，直接把苏子辰洗干抹净塞到了床上，就等得顾北萧能夸自己办事周到，给自己塞银子呢。

哪成想顾北萧刚进去，就臊红了半边脸趔趔趄趄的跑了出来，就差没栽个跟头扑倒在地。堂堂七尺男儿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直犯了难。这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顾北萧干脆两眼一黑，一咬牙，一跺脚，冲进去，因为长年征战，略显粗糙的手捂着早已红到耳朵根的脸，害羞的说:“小先生，你放心吧！我不碰你……”

随即赶趟似得一溜烟窜了出来，蹲在一个小角落里平复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和烫红的脸颊，完全没有注意到榻上人满眼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

这得多爱他啊，才会珍惜到不想碰他……

此后，苏子辰是顾北萧的这件事，全京城上下人人皆知。

但奈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子辰曲唱的好，样貌更是一绝，因此免不了有人打上了主意。

“来来来，陪爷乐呵乐呵。”这天，苏子辰照例陪酒，一个油腻猥琐的人揽过苏子辰的腰，拼命给苏子辰灌着酒水，苏子辰自小从青楼长大，酒量好，但是却感觉这酒越喝越不对劲，只觉得腿部越发绵软，轻飘飘的像在云间似的。环在腰间的手也越发的不安分。

“来，让爷好好疼疼你。”那人的手顺着苏子辰的腰越滑越下，另一只手握住苏子辰把酒的杯子，这时苏子辰才反应过来:酒里有迷药！苏子辰晕晕乎乎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苏子辰拼了命的反抗，一口死咬住那人的手不放。

“呦呵，你性情这么刚烈呢?”那人直接把一杯酒泼在了苏子辰的头顶，刺激呛人的白酒从头顶渗透而下，那人不顾苏子辰的轻声抽噎，自顾自的宽衣解带，欺身而下。苏子辰的泪水夹杂着黏糊糊的酒水顺着脸颊而落，但奈何体力不支，只能无助的哭泣着。

“不许碰他。”顾北萧铁青着脸，从门口走了进来，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毋庸置疑的强大气场。

“妈的，真扫兴。”那人猛的一回头，看见顾北萧来了，不忿的低声骂了几句，有些狼狈的落荒而逃。

空气瞬间安静了，只剩下苏子辰突兀的，强忍哭泣的呜咽声间断不歇的响起。顾北萧无言，踱着步子，缓缓的走到苏子辰面前，温暖的手指轻柔抚摸着苏子辰满是泪痕的脸庞，满眼的疼惜。随即，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苏子辰牢牢的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安慰道:“别怕，我一直在呢。”

我，在呢，对于一个无根无处，飘忽不定的戏子来说，这是多大的恩赐。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犹如死寂一般沉静，他能想到他的将军，身披铠甲，骁勇善战，最后血染白甲，葬在了这方土地，也葬在了他的心里。

苏子辰哭了，悲伤欲绝支离破碎的声音里充斥着思念与不满，他的将军啊，走了啊……

苏子辰在恍惚间回过神，失了魂落了魄一般目光呆滞的看着手中紧紧攥着的瓷瓶，一抹苦笑在嘴角绽放开来，开出妖艳地花。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说出话，仰首将瓷瓶里的东西一饮而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衣角，他强忍着抽噎，和喉咙的不适，拼了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但是一行清泪还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湿漉漉的打湿了被辱。

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在那个诡谲虚幻而又不真切的梦魇里，顾北萧踏着轻雾，走到他的床边，褪下碎裂污秽的盔甲，修长的玉指细腻温柔的挽起他的一缕缕白发，随即紧紧搂着他因为泣不成声抽噎着上下浮动的臂膀，附身吻干他脸上的点点泪痕，像当年保护他时那样的温柔，附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小先生，我接你回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如果这是梦，我愿长梦不醒。

风从窗缝里渗透进来，迷药醒了一半。

“小先生哭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顾北萧捏了捏苏子辰的脸，又用手给苏子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将军可是嫌弃我?”苏子辰一双好看的眼睛早已哭的有些微肿，再听到顾北萧这般说他，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怎会?”

雨打枫叶，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小先生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他碰了你，我便要他数倍奉还。”顾北萧的语气里充满了令人寒噤的冰冷。

随即，顾北萧站起身，执剑冲出门外，面无表情的一挥，一滴滴红豆似的血珠溅在了纸窗上，开出了妖冶鲜红的花。

等到顾北萧收拾好了那人的尸体回来时，苏子辰的头发已经半干，但空气中多多少少依然弥漫着白酒的清香。

苏子辰倚在床榻上，秀发被晚风吹拂着，在明月般细腻的脸庞前飘动着，脸上依然星星点点，布着泪痕，迷药还未退散的脸上依旧带着些潮红。

看到顾北萧回来了，苏子辰起身径直走向顾北萧，像只乖顺的猫咪一般窝在顾北萧身上，顾北萧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苏子辰的心跳，苏子辰的体温。

苏子辰白皙的手在顾北萧的胸前打转，一遍遍的写着:“情”字，他不知道顾北萧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动了情。

“起风了，将军随我到床上歇息吧。”半晌，苏子辰的声音才轻飘飘的响了起来，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纸窗。

“小先生，你这可算是勾引我。”

苏子辰脖颈里的酒味在炽热的空气里越发浓郁起来，直冲进顾北萧的脑子里，肆意扰乱着顾北萧的思维，把顾北萧脑子里最后一抹理智砸了个稀巴烂。

“是又怎么样?”

顾北萧抱起苏子辰，放在床榻上，贪婪的嗅着苏子辰身上专有的味道，往日的喜欢亦如洪水猛兽般涌来。

“那……就让你下不来床，可好?”

苏子辰的两只胳膊紧紧搂着杨九郎的脖子，尽力的靠近顾北萧，尽力的贴近顾北萧，他想让他知道，他有多爱他。

顾北萧揽过苏子辰的腰，他想把苏子辰揉进自己的骨子里，他想把心掏出来给苏子辰看看，他也想让他知道，他有多爱他。

即使苏子辰知道，顾北萧这次来找他，是来道别的。即使顾北萧知道，这次出征，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缠绵的呻吟伴着晨起的鸟鸣打碎了美梦，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春宵红帐入梦无息，身边有你，足矣。

顾北萧轻轻的搂过苏子辰，在他的额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宠溺的能溺出水来的话里填满了温柔:“等我凯旋归来，娶你可好?”

“我要许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穿着世间最美的嫁衣，嫁与我将军府。”

苏子辰羞红着脸，嘴角却洋溢着不自觉的微笑，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将军的话啊，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了。”至此，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是你,冰河又何尝不是你。

苏子辰的将军走了，去保家卫国，保卫京城去了，那每日那倚在窗边的，是苏子辰在等他的顾将军，娶他回府。

苏子辰想，他想亲手绣他的嫁衣，他想绣城南的花，那是他想和将军耳鬓厮磨，相守一生的地方；他想绣城北的树，那是他想和将军挥毫泼墨，谈笑风生的地方；他想把整个京城都绣下来，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因为他好爱他的将军……刻在骨子里，融入了血脉。他的将军值得最好的，他要把世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将军……

窗外无端的喧闹惊扰了苏子辰，围在醉仙楼外的，是一堆讨伐的人。

“你们听说了吗?顾大将军战死沙场了。”

“好像是为了能早点回来见那醉仙楼里的小戏子，抄近路，被敌国埋伏一举歼灭。”

“死前还不忘那醉仙楼里的小戏子，造孽啊，造孽啊！”

猛然的心痛，指尖被绣花针刺破，豆大的血珠滴落在嫁衣上。

苏子辰刚才的所思所想，一切的一切好像荒唐至极……

他的将军走了?

苏子辰眼噙泪水，直勾勾的望着烟雨朦胧的京城，眼神里有化不开的忧郁。

袅袅炊烟带着苏子辰的绵绵相思消失在无声无息的空气中，春雨打湿了大地，也打湿了苏子辰无期的思念。起风了，清风在耳畔低低轻语，雨中子规鸣啭，婉转刺耳，仿佛诉说着顾北萧对苏子辰的不舍与留恋。

滂沱大雨被凹凸绊住，入渠几许，涓涓不息，像极了那痴迷虚妄的爱情。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京城里的人事物全都变了，可唯一不变的，是醉仙楼里有个叫苏子辰的痴情戏子，在等他的将军回家。

他的将军不知道，他的那句“你放心吧，我不碰你。”有多么动人；他的将军不知道，他那晚不仅劫走了他的人，也劫走了他的心；他的将军不知道，他梦里情不自禁的呓语，都是他。他多想亲口告诉他的将军，他有多爱他。

苏子辰多少次在梦里梦到他，梦到他携起自己的手，没有往日耳边嘈杂的闲言碎语，只有一对彼此相爱的人儿。

然后呢？然后从那可笑不真切的梦中挣扎而起，泪水一次次打湿了枕边，这就是所谓深入骨髓的思念吧?

春去秋来，不理朝夕，白了发的苏子辰终究耐不住思念，穿着他亲手绣的嫁衣，去寻了顾北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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