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常亦云，军官杜若飞。
下了一夜的雨，秋海棠落了满地，残红遍野。

第一章
民国24年。
才刚入冬而已，北平已经开始下雪。
虽说不大，浅浅的一层附在地面，踩一脚下去便没了踪影。
下了雪的北平，免不了寒冷，街边行人皆用厚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杜若飞从饭店的楼上望下去，就像一个个慢慢移动的小绒球。
杜若飞刚到北平没几天，对北平的口味着实习惯不来。
从前在上海，家中有专门的厨师，好多年了，他只吃自家厨师做的菜。
但是杜若飞主动申请调到北平，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姑父在北平任职。
战争刚刚打响，杜若飞虽然还年轻，但他认为，无论作为一个部下还是后辈，他都理应跟随在姑父身边。一来是他们可以相互照顾，杜若飞的姑姑也放心，二来是对于军队里的某些乱党……
一想到这些，杜若飞就头疼，眉头也是不自觉地皱到一起。
饭菜并不合胃口，杜若飞只动了一两下筷子，便放下，心思完全不在美食上面，尽管那只刚烤熟的鸭子上还冒着油。
林振泽站在一旁，也不好上前去说什么。
林振泽是杜若飞的副官，两人认识还不到一年时间，但杜若飞的心性林振泽也摸得差不多了。
杜若飞这人正义，也孝顺，自小在姑姑家长大，跟姑父是亲得像父子一般。杜若飞自然是想要帮姑父做些什么，以解姑父的忧愁。
奈何世道实在是太乱，就街上擦肩而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些许个细作。
这不，才刚放下筷子，杜若飞的手下便上前通报，称在街角有几个疑似在“交易”的嫌疑人。
杜若飞立马拿起桌上的枪，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跑到手下所说的地点，可是并没有见到手下所说之人。
“人呢？”杜若飞举着枪，已经做好了抓人的准备，可是四周察看，却并未寻到他们所说的嫌疑之人。
“少校，刚刚他们往那边去了。”手下颤颤地织了一个方向。
杜若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喊道：“**，人都走了干嘛不跟上去，还等着我来给你们打头阵吗？”杜若飞话音未落，便朝着手下指的那个方向追去。
“我这不是得等您来了才好一块儿去嘛……”手下声音越来越小，他看了看旁边的林振泽，林振泽此刻正敛容瞪着他。
几人不再多说什么，跟着杜若飞一起追出去。
直到映夕湖边的长亭内，被追者似乎发现了杜若飞一行人，走到长亭的尽头，都戴着厚帽子分散开了走。
最显眼的是那一抹蓝色，逃得迟钝了些，杜若飞大步流星，飞速上前。手下人见状，皆毫无目的地跟上他。
棠沁园此刻高堂满座。
原是全北平鼎鼎有名的角儿——常亦云，在那戏台子上唱戏，正唱的是《葬花吟》。常亦云一颦一笑颇为动人，台下观众皆沉醉在他的唱腔之中。
这个常亦云，在北平那可是火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三年前的一出《画堂春》让他一唱成名，从此成为各大名家贵府都争着邀请的大红人，而至今日，他的知名度丝毫不减，甚至愈加的发散。
《画堂春》乃是常亦云的拿手好戏，唱词亦是出自他手。唱声婉转绝妙，词又写得凄美动人，让听戏的人心生爱怜。
画堂春，花何处。
人们纷纷猜测，常亦云这出《画堂春》讲的是否是他自己的故事。可常亦云对外却绝口不提，无人知晓这出戏的来历，只觉这其中一定是一段凄美的故事。
而这常亦云呐，偏偏又不轻易唱《画堂春》，每年只有在七月初七的时候才会唱。七夕本是佳人相会的日子，常亦云专门挑在这天唱，更加耐人寻味，故此人们对《画堂春》的来历越加好奇。
常亦云在台上唱的正兴，忽见那梨园的门被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又见一抹蓝色滑入园中，座中观客皆沉浸在常亦云的戏腔之中，竟无一人发觉。
常亦云轻蹙眉头，却没落下戏，所以也无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直到梨园的门被一阵强力推开，门重重地砸在墙上，发出惊天的声响。
杜若飞一行人，似狼如虎，气势汹汹的跨进梨园，每个人手上还举着一把不小的枪。
堂中观客无一不吓得像米缸中被人发现的老鼠那般，到处乱窜，却又无处可逃，方才的欢呼声全无，接踵而至的全是尖叫声。
杜若飞没有耐心，仅凭一声枪响，便使混乱的现场顿时安静得可以听到怦怦的心跳声。
人们差点就吓得跪了去，皆屏住呼吸望着这个开枪的军官。
梨园的方老板急忙跌跌撞撞地站出来，笑脸对着杜若飞卑躬屈膝。
“这位军爷，不知您有何指教啊，您看我这小小的梨园子，您这般可让小人如何做生意呢！”梨园老板脸上写满了苦楚，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笑着突然闯进的军官说话。
杜若飞简单地环视梨园四周，并没有什么发现，才道：“我们方才追击一个细作，追到梨园的门口便不见了身影，想必那细作定是藏在了你这戏园子里。”
“哟，这…”方老板面露难色，可见这种事情应该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若飞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喊道：“现下，倘若有人发现了这嫌疑之人，可早早地将他指供出来，指供嫌犯有赏。可若让我知道了你们谁有什么包藏之心，待我搜查到那细作，定不会轻饶你们！”
这声音…常亦云似曾相识，他定眼望着堂中说话的军官，只是一个背影，那身形，似乎比他记忆中高了许多，一身戎装，干净利落。
方老板连忙讨好道：“是，是，还军爷请明鉴。我们就是个小小的戏园子，平日里也不曾参与军政之事，您定要将这细作给捉出来！好还我们个清白呀。”
杜若飞示意手下去搜查，自己也仔细地查探周遭，瞥眼过去，这才注意到戏台子上的那个戏子。
杜若飞不经意地盯住常亦云时，常亦云站直的身体微颤了一下，眼神怔怔地望着杜若飞，有些不敢相信。
这……会是故人吗？

最喜欢戏子×军官的设定啦~

第二章


常亦云不能确定，但看面前这张脸，眼睛有些相似，可眼神中却没了往日的清澈，多了些犀利。其他地方，还真是没有一点往日的迹象啊……但是面前这个人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多年不曾有过了。
常亦云轻蹙眉头，心中思虑着。
却恰恰被杜若飞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杜若飞带着疑惑，缓缓走向常亦云，道：“进梨园这么久，竟忘了这梨园的主角，应是台上这位。”杜若飞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指着常亦云，众人皆为常亦云倒吸一口气。
看他走路的气势，常亦云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常亦云内心轻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真是颇有将门之风。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常亦云突然俯首作揖，原是忘了这礼节。
杜若飞莫名地怀疑，这个戏子，应是心中有鬼。
杜若飞慢慢地走向他，眼神不肯从他身上离开一丝一毫。
杜若飞离常亦云越来越近，那双眼睛，紧紧盯住他，似要将他吃掉一般。
却在杜若飞离戏台子只有三尺远的时候，两个手下拖着一个穿着戏装，脸上的戏妆只化了一半的女子出来。
女子挣扎着，并哭喊着：“放开我！你们做什么！放开我！”
“少校，这个女的在后台鬼鬼祟祟的，方才问了戏院里打杂的小生，却说不曾见过这个角儿。”杜若飞的手下将女子扔在地上，可能觉得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不可能再从少校面前逃走，便没有钳制住她。
她的确没有能力逃走，她被摔在地上，骨头都差点散架了，只好吃痛地抱着手臂。
杜若飞仔细看着那女子，只见女孩吓得直哆嗦，手紧紧地抱在一起，眼神斜向戏台子上望了一望。
好巧不巧这细微的眼神竟被杜若飞给捕捉到了，他顺着女孩的眼神望去，只见那戏台上的戏子似也焦急地望着台下。
为了试探这女子同那戏子的关系，杜若飞抬起手，作势要打她，嘴里还骂道：“欠打！我看你还嘴硬！”
“军爷！”杜若飞的巴掌差点落在女孩脸上时，常亦云发声了，杜若飞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嗯？”杜若飞瞥了常亦云一眼，常亦云急急忙忙地从台上走下来。这戏子也还挺讲究，别看他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却还是绕到了后台，从楼梯走下来，再绕到杜若飞面前。
而杜若飞竟然也异常耐心的等待着常亦云，放下手，站直了腰，颇有意味地瞧着常亦云。
“怎么？认识？”杜若飞玩弄着手里的枪，堂中无人敢言，生怕惹祸上身。
常亦云脸上依旧挂着笑，问道：“军爷，不知我这小徒弟给您惹了什么麻烦？”
常亦云这话一出，可叫方老板变了脸，“哟！常老板，都这时候了，您可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喂！”方老板没想到这常亦云竟会出手，去救军爷要抓的人，心中可谓是火急火燎，生怕常亦云给自己，以及给他的梨园添了没必要的麻烦。
可常亦云朝方老板摆摆手，很明显是叫方老板不要理会，方老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憋着一口气愣是不知道怎么出。
“你徒弟？”杜若飞愣了一下，望着常亦云，很是不相信。不知怎的，杜若飞总觉得这个戏子，身上藏着些东西。
“少校，方才后台打杂的小生可是说不曾见过这个角儿。”林振泽如是说道。
不等杜若飞说什么，常亦云忙解释道：“这是我日前才收的徒弟，园子里的小生不曾见过几面，自是不识。”见杜若飞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又作揖道，“还望军爷明查。”
杜若飞轻笑一声，道：“好啊，待我将你徒弟带回去，严刑拷打，若真是如你所说，我便再给你送回来，可若她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时候别说是她，就连你…都不一定还能有个健全的身体在这儿唱戏。”
杜若飞轻挑眉毛，如此威胁常亦云，企图从常亦云的表情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杜若飞发觉这个戏子还真是不简单，若这女子只是他刚收的徒弟，他干嘛如此紧张，杜若飞只需仔细观察便能寻得真相。他……还真是跟自己之前见过的细作都不一样呢。
不过待杜若飞仔细瞧瞧地上的女子，不过二八的年华，再看常亦云，虽然化了戏装，但从他的声音也可以判断他的年龄，二十出头而已。
原来如此……杜若飞自以为，常亦云和地上的女子是一对！
听闻杜若飞所言，常亦云顿时脑子“嗡”地一声，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凶狠了？难道是自己认错了吗？当年那个纯真的小孩子，绝对不会是这般残忍的，那一定是自己认错人了，嗯，哪有这么巧嘛，是认错人了。
常亦云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停地告诫自己，他认错人了。
“不过我觉得你收徒的标准可真低啊。”杜若飞撇撇嘴，又看了地上的女孩一眼，“看看你这徒弟，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声音也不清脆，这一看就是人群中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一丝一毫能唱戏的天分，你为何偏偏收了她为徒呢？”
杜若飞步步紧逼，就是想让常亦云自己露出马脚。
常亦云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着说：“看来军爷对我们折子戏还有几分见解。”
杜若飞冷哼一声，道：“我从小看戏的时候，你怕是还没开始吃这碗饭呢！”
杜若飞打小跟着姑姑听戏，虽说他自己不是很喜欢，但耳濡目染总会了解一点。
这下常亦云蒙了，像是他又不是他。
但杜若飞这话却使常亦云好笑道：“军爷，您看起来应是比我小才是啊，怎会您还比我先了解折子戏呢？”
“行了，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个女的，我今天非得带走！”杜若飞似乎没有耐心了，口气里透着些狠劲儿。
“军爷！”常亦云抓住杜若飞的手，杜若飞条件反射地抽离开。
“做什么？”
常亦云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收回手，用那双好看的眸子锁住杜若飞，道：“请军爷明查，您也看见了，她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有何能耐成为军爷口中所谓的细作呢。”

第三章
杜若飞见过不少戏子，他们都是双耳不闻窗外事，无情笑我一身轻。可这个戏子为何如此执着，难道军政之事他也有参与？不觉之间对这个戏子生出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杜若飞双眼紧紧地锁住常亦云，似是生怕自己眨眼的一瞬间，就会从他脸上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一般。
“常亦云。”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天知道他内心是多么紧张。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问自己的名字，常亦云心中有说不清的情绪。该高兴吧，他终于问你叫什么，该难过吧，这么多年了他才问你叫什么。“常亦云”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轻飘飘的，若不是杜若飞离得近，恐怕要问第二遍。
杜若飞眯着眼，瞧着常亦云，仔细地打量他周身。常亦云今日化了很浓的妆，两边的眉画得又细又长，那双好看的眸子目光如炬，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闪闪发光。身着凤冠霞帔，他的戏服很厚重，看上去至少都有四五层。
“行。”杜若飞盯着常亦云看了几秒，“”日实在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我就给你一个面子，放了你徒弟。”
而后又摆手示意手下停住：“行了，放人吧。”
常亦云心中紧绷着的弦总算是松了下来，连忙向杜若飞鞠躬致谢道：“谢谢军爷！”
“常亦云，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杜若飞颇有意味地眼神在常亦云身上点了一下，转过身去。
常人听了这话应是心惊胆颤的吧，偏偏常亦云有种说不出来的激动，或许是因为又可以常常见到他吧。在方才的交流之中常亦云确定了，面前这位军爷就是当年他找了好久的人，他心中挂念了多年的人啊！
“我常亦云做事光明磊落，请军爷明察。”这句话里有笑意，是常亦云藏不住的欢喜。
杜若飞离开了，他的手下也一一离去。
常亦云目送着杜若飞，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方老板长舒一口气，道：“哎呀常老板，您这是做了什么呀！”似有疑惑，但更多的是责备，幸而没有给梨园惹来麻烦。
“方老板，今日之事，是我常亦云对不住您，给您赔礼道歉了。”常亦云朝方老板鞠一躬，礼节到位。
方老板指着常亦云，气得说不出话来。
堂中客人受惊，皆不敢久留，见杜若飞离去之后，都纷纷要走，方老板不好留别人，只好笑脸相送。
“各位走好，今日发生了一点点事故，希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回家去喝杯安神茶，欢迎下次再来我棠沁园，我定精心准备些小礼品来补偿各位……”
“哥？”常亦云还愣在原地，被这样一声呼唤喊醒。
“宁儿？走，去后台再说。”
小女孩名叫宁欢，其实是常亦云的妹妹。
方老板还在一旁招呼安慰着客人，常亦云拉着宁欢就往后台去，方老板在身后的叫喊声恍若不闻，也不管他气得直跺脚，常亦云并没有回头。
后台常亦云独有的化妆间，他坐在椅子上，宁欢站在墙角迟迟不敢上前去。
“你说，你究竟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语气中听得出常亦云很生气。
“哥……”宁欢似乎从未见过哥哥发这么大火，吓得僵在原地，不知是该说话还是不说话。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常亦云再次追问。
“哥，哪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啊，你也看见了，如今这世道之乱，我们作为青年人，不应该为国家做些贡献吗？”
“所以你就去勾结叛贼？”这个叛贼一词，似乎就把宁欢定义为了杜若飞口中的细作。
“哥！”宁欢第一次听见哥哥说这么重的话，一激动，冲到常亦云面前，解释道，“我那是为国家做贡献，才不像你，整日里待在这戏园子里，不问世事，你可知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个什么样子了？”
见哥哥不说话，宁欢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别看今儿个那些军爷那么气势汹汹，还嚷嚷着什么要抓细作。哥哥，你可知他们才是你口中所谓的叛贼，他们勾结日军，侵犯国人。哥，你难道就宁愿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妹妹？”
这段话已是将常亦云说蒙了，若说是其他人还好，可为何偏偏是那个人呢？常亦云有些无力反驳。
他长舒一口气，垂下眼帘，不去看宁欢，许久才道：“好了，先去把脸洗干净。”
见哥哥发生了这等转变，宁欢心中高兴，应声道：“好嘞！”便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去。
偏偏是他吗？为何就偏偏是他？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常亦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四章
常亦云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画得那样花，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杜若飞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大花脸。
七年前，常亦云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跟着戏班子的师父在上海一处梨园中唱戏。
师父黎先生是个名角儿，不仅会唱别人的戏，更会自己写戏。
那时候戏迷的眼中只有一个黎先生，他的徒弟无论多有本事都没能在梨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常亦云便是其中一个，他资质很好，长得清秀，嗓子也清亮，扮相就更不用说了。
但梨园有一个黎先生便足矣，其他只能作配。
常亦云却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更加努力地练习。
“你想要超过你的师父吗？常亦云。”
一个见到常亦云每日早起练功的小生问道。
“不，我只是不想拖师父的后腿。我希望我们一起在台上唱戏的时候，观众会说这出戏唱得真好，而不是黎先生唱得真好。”
“有什么区别吗？还不是给黎先生作配。”
常亦云虽然不解，还是回答他道：“作配又如何？也得做个合格的配角啊。”
“得，你乐意就好。”小生笑呵呵的继续扫地去了。
杜若飞的姑姑喜欢听戏，每次都会把杜若飞带上。杜若飞才十二岁，其实他什么也听不懂，就看见一些大花脸在台上咿咿呀呀的觉着好玩儿，自己有时候也会学着戏台子上的大花脸们那样比划。
杜若飞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一直对台上武生玩弄的刀枪感兴趣，这也是他愿意随姑姑去戏院的一个原因。
杜若飞的父母早逝，从小便跟在姑姑身边，姑姑不愿他受丁点儿的委屈，对他便是娇生惯养如个小姑娘一般。
但杜若飞不喜欢。
终于有一次，给杜若飞逮着一个机会，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溜到戏院的后台去，拿起武生的道具就在舞弄。
常亦云刚下台来，还穿着戏装，画着大花脸。
“你是何人？”常亦云迈着大步走到杜若飞跟前，夺过杜若飞手中的道具刀，“后台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你居然还敢在这儿玩儿刀枪？快些出去！”常亦云口气里不带半分责备，倒是像个大哥哥对小弟弟的提醒。
杜若飞玩儿得正兴呢，突然出现一个人，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杜若飞原本以为是个大人，战战兢兢地回头，却发觉只是个高他一头的小生，还带着妆。
“哼！你这个大花脸，居然敢管起我来？呐，你来舞给我看看。”杜若飞抱着双手，还很理直气壮。
这下倒是常亦云蔫儿了，紧紧捏住手里的道具刀，连连摇头低声道：“我不会。”
“哈哈！什么！你不会？你看看台上的人，他们都会你怎么不会？”杜若飞又一把夺过刀，好笑地看着常亦云，急切的想知道他会怎么辩解。
“我、我又不是武生，我为何要会这个？”
“那你不会也不许别人玩儿了？嘻嘻！”杜若飞再也不理会常亦云，自己玩着自己的。
常亦云看着这个小孩，别看他瘦弱瘦弱的，居然还挺有劲儿，拿得起那么重的刀，还能舞弄。
“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就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杜若飞抬眼，喊了一声：“姑姑。”
常亦云看清来人，作揖道：“高夫人。”
心想：原来这小孩儿是高夫人的侄子。
“原来是跟着小师傅在玩儿呀，走，回家了。”高夫人招手唤回杜若飞。
“嗯。”
杜若飞把刀交到常亦云手上，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以后还会来玩儿的，大花脸。”转身离去。
那是常亦云十六年来，见过最美的背影，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离开，那小孩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个姑娘般，瘦瘦小小。
那把道具刀拿在手里，挺重，常亦云随便摆弄了两下子，着实玩不来，只好拿回去放回了原处。
“师父，我想学学武生。”夜里常亦云给黎先生端洗脚水的时候，这样提了一句。
黎先生脾气很好，听了常亦云的话，哈哈大笑，对常亦云说道：“你呀，自小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伸手捏着常亦云的细胳膊，“看看这细胳膊细腿儿的。”
“师父，我想练。”这好像是常亦云第一次执着于一件事。
“算了，你练不好的，你就好好地跟在我身边，待我百年之后，你便是这梨园的角儿。”黎先生一直拿常亦云当接班人来培养，什么绝活儿都教给他。常亦云也很有天分，一教就会。
见师父这里说不通，常亦云也不好再说什么，闷着声儿，退到一边去。
夜深人静，无人知道月下有一个身影，拿着刀枪，笨拙地舞着。不时伤到了自己，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他不想下一次见到那小孩儿的时候，还被他笑话不会玩刀枪。
常亦云并不是一个好强的人，但这一次，他却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年少的自己，也没发觉自己是多么喜欢那个甜美的声音。
就这样，直到月落，直到鸡鸣。
清晨的时候，常亦云被人发现在亭中睡着了，手里还抱着一把刀。
“哟，这不是黎先生的小徒弟吗，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小生将常亦云扶起来。
常亦云明显睡蒙了，夜里受了风寒，脸上竟抹了些鼻涕，头也有些晕。
“阿嚏！”
“哟，这是着了凉吧，快快快，快回屋去，怎么能在这儿睡着呢。”
常亦云扶着额头，跌跌撞撞地走出亭子，连站都站不太稳。
小生赶忙放下刀去扶着常亦云，道：“得了，还是我扶着你回去吧，免得你摔在了半路上，若是出个什么岔子，黎先生追问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小生搀着常亦云回房，一路上喷嚏连天，经过黎先生门前，黎先生在屋里喊住了这两人。
“怎么了？”黎先生放下手里的茶，三步并作两步迈出门去。
只见常亦云脸上红晕，黎先生将他从小生手里接过，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烫？”
“黎先生，方才我在院子里打扫，见您爱徒睡在亭中，怕是夜里受了风寒，着凉了。既然给您送回来，那我便去了。”
“如此便多谢了。”
黎先生扶着常亦云回屋里。
黎先生的声声责问，常亦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幸而方才那小生没有将练刀的事情告诉黎先生。
常亦云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却不敢正眼看黎先生。
“行了，你先躺着吧，我去叫人给你买点儿药。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常亦云心中有愧，不仅是对师父的，还有对那个小孩的。
这下好了，身体垮了，学习舞刀弄枪的事只能暂缓。只是不知道这两天那小孩会不会来呢…

第五章
杜若飞怎么会不去呢，这一次去后台玩儿，没有任何人制止他，一切都太顺畅，心中却隐隐约约感觉不快。
后台人们进进出出，却不见往日那个大花脸，杜若飞还是有那么点失落的。
转念又想：莫不是这大花脸知道他玩刀枪玩不过我，便不敢来了？哼！别让我逮着你！胆小鬼！
常亦云这一病可真不轻，光发烧就烧了两日，后面慢慢能起床，可鼻涕不断，力气也没有，拿不起刀枪。也不知那小孩还会不会去后台玩儿。
终有一日，常亦云自觉好得差不多，便又穿上戏装，踏上戏台子。
“哟！这不是大花脸吗！我还以为你被我给吓着了，不敢出门了呢！哈哈哈！”杜若飞在背后刀指常亦云。
常亦云刻意从这边下来，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他，听闻这个熟悉的声音，常亦云回过头，望着那张记忆中的脸蛋，问道“怎么？你这几日都在这儿等我？”问出这句话，他突然间心里一阵暖流趟过。
“谁在等你啊，笑话！”他那把刀一直在常亦云面前摆弄，从头到脚，再回去，“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还会再过来玩儿的。”
常亦云夺过刀来，凭着自己方才对台上武生的记忆，在杜若飞面前随便舞了几下。
“哟！我还以为你这几日是躲着我去了，原来是闭关修炼去了呀，哈哈！可你舞得一点儿都不好看。”
“请指教。”常亦云很开心，笑眯眯地递过刀去，递到杜若飞跟前。
“要让我指教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师父？”杜若飞还真是得寸进尺，趾气高扬的，还端起架子来，抱起双手抬头望着天花板，那模样真叫常亦云好笑得很。
“师父？”常亦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真乖！”
常亦云这才悟过来着了这小孩儿的道，翻了个白眼，却拿他没办法，无奈却又温柔地笑了笑。
“那请问师父今日要教徒儿什么呢？”
一把刀落在常亦云面前，“你不是叫我教你这个啊。”
杜若飞自以为自己舞得有多好呢，手把手地教起常亦云来，常亦云也很配合他，张口闭口地叫着“师父”。
“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却是这般喜欢舞刀弄剑。像你这样年纪的世家子弟不是都去上学了吗？”
两人玩累了，坐在楼梯上，常亦云认真地看着杜若飞，而他双手托着腮，眯起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
杜若飞无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常亦云。
常亦云挑了挑眉尖，道：“你不是高夫人的侄子么？那不就是富家子弟了。”
下一秒，常亦云在这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脸上看见了诸多无助与无奈，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令这样一个活泼的小孩子身上散发出连他都不敢触及的伤痛。
杜若飞忍住了泪，原本眼泪已经快夺眶而出，他一转头，愣是把眼泪给硬憋回去了。
常亦云木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痛传遍全身。他很想安慰眼前这个孩子，很想将他抱在怀里，像从前师父将他捡到的时候那般，给这个孩子自己所有的温暖。
常亦云的手伸到一半，杜若飞便收拾好情绪回头了，常亦云连忙放下半空中的手，杜若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亲眼见到我父母被日军抓走了。正如你所说的，他们还在的时候，我的确算是富家子弟，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根本不用担心早上醒来要穿哪一件衣服，中午要吃什么菜。但是后来不一样了……”说着说着，杜若飞渐渐埋下头去，企图隐藏自己消极的情绪。
常亦云温柔地摸了摸杜若飞，哪知惹来杜若飞一脸嫌弃，“你别像摸一只狗一样摸我，最讨厌别人这样摸我了。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要报效国家，我要为父母报仇！”
常亦云先是尴尬地收回手，本还酝酿了一肚子的安慰话准备说给他听，谁知他这般嫌弃……不过听闻他后面所言，常亦云饶有兴趣。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报效法？”
“我姑父可是少将，我将来要像他一样，统领自己的士兵，征战沙场。”说这话的时候，杜若飞眼中闪烁着光，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上战场？你看你如此瘦弱，上战场去可是吃不消啊。”常亦云这句话关心之余又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可能是觉得十二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如此豪言壮语，有些突兀。
杜若飞不服，道：“说我瘦弱，你不也瘦得像个竹竿子一样吗？”
常亦云叹道：“既然吃的是唱戏这碗饭，就要对得起这个戏台子。”
“啊，那我以后也要勤加练习刀枪，把自己练得强壮些，才对得起战场嘛。哈哈哈……”
常亦云忽然又问道：“你那么想上战场，就为了你的父母吗？你说他们只是被抓走了，并没有见他们受到伤害，或许，他们并没有……”
“就算不为了我父母，那国家也需要战士啊，人民也需要战士来保护。”杜若飞忽地侧头看着常亦云。
这一眼倒是把常亦云看得害羞了，低下头去，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像我这样弱小的人，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吧，我没能耐保护其他人。”
杜若飞笑得很张扬，大声道：“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啊。”然后一手搭过去放在常亦云的肩上。
常亦云脸更加红了，说道：“我堂堂男子汉，还比你大，何须你一个小孩子来保护，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笑话。”
常亦云嘟囔着的样子才看不出是个男子汉，倒是惹得杜若飞憋着笑。
“那你也只是一个小老百姓，等我将来当了军官，我会保护你，还有其他需要我保护的人。”杜若飞拍着自己还不硬朗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跟常亦云保证
常亦云眼神黯淡下去，声音低到自己都差点听不到：“还要保护其他人啊。”原来不是只想保护他一人，原来是他多虑了。
光影里十二岁的小孩子，脸上带着美好的幻想，摇摇晃晃。而旁边十四岁的少年则是安安静静地瞧着他。
那一刻仿佛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无人打扰。

第六章
常亦云更加勤奋地练习刀枪，终是被师父给发现，黎先生大发雷霆，破天荒的让常亦云跪在了房门口，不认错不准起来。
从晌午到黄昏，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下去，常亦云不曾进一口食，双目紧闭，看似悔悟的样子。
“你可知错？”
常亦云缓慢抬起眼帘，跟前是黎先生那双蓝色布鞋。
常亦云低下头去，故意不抬头看师父，低微的声音道：“徒儿无过。”
“你……”常亦云听得出，师父很生气。
“你说你好好唱自己的旦角儿不行么，非得要去学什么武生，武生岂是你说学就能学得会的？你若是把自己弄伤了，划了脸蛋伤了手脚，对我们旦角儿来说可就是砸了饭碗呀！你到底怎么想的！”
黎先生的口气里，有责备，有伤心，有失望，这些常亦云都知道，可他从小就执着过这么一件事。打小，哪件事不是师父说一他不敢说二的，可这次为了能跟那小孩子多搭上话，他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见他如此这般执迷不悟，黎先生对他亦是心灰意冷，挥袖绝尘而去。
黎先生临进屋了，又叹气道了一句：“回去吃些东西，别饿坏了身子，我们这行，身子可重要了。”
常亦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那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沉重而负担。
他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刚回到房间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累得昏睡过去。
常亦云在后台等了杜若飞好多天，始终也没能等到那个身影。
终有一日，常亦云再也耐不住，刚下了戏台子，便匆匆换掉衣裳，还好时间赶上了，他伸手拦住了正要走出梨园的高夫人。
“高夫人。”
高夫人回头一看，常亦云换了戏服，所以她并不识，但高夫人笑容依旧，问道：“小先生有事吗？”
常亦云收回手，背在身后，应是很紧张，手心里出了许多汗，说道：“噢，往日高夫人身边不是都跟随一个小孩子吗，怎么近日都不曾再见那孩子？”
高夫人轻轻一笑，说：“你说我们家若儿啊？昨日他跟他表姐出国念书去了。”
这真相如当头一棒，重重地敲击在常亦云心头，眼里再没了期待，脸上也挂不住笑，整个人就像是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般。
高夫人不解，若说面前这位是杜若飞的朋友，她为何会不认识，不愿把疑惑放在心里的高夫人又问道：“不知小先生与我们家若儿有何渊源？你是他的朋友吗？”
你是他的朋友吗？常亦云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
他什么都算不上啊，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他只在高夫人口中听说他叫若儿，若儿。
常亦云强扯出一丝笑，说道：“算不上是朋友，一起聊过天，感觉比较聊得来。”
“这样啊，那他也不跟我说一下，他要说了的话，我肯定会让他来跟你告别的……”
高夫人本还想接着说下去，门口走来一个士兵朝她恭敬地说了一句：“夫人，车已经到了。”
高夫人朝外面看了一眼，对士兵点点头，又回头对常亦云说了最后一句话：“小先生莫要悲切，你们若有缘的话，日后定会再相见的。”
会吗？
深夜里，大雨倾盆。
常亦云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一时冲动，竟有种想要出国去找他的想法。
昨日才走，他现在赶去，应该是能追上的吧？他这样想着。
他是真的冲动了，竟然真的开始收拾行李。
常亦云自幼没出过门，对于国外没什么概念，他脑子里想的最多坐几天船就可以到。
常亦云的屋子里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他也一并带走，还有平日里攒下的零花钱，他平日都不曾乱花，全都攒着。
趁着天黑，常亦云打着一把油纸伞，奔跑在雨中。
远处忽闻鸡鸣声，就快要天亮了，常亦云不禁越跑越快，终于在天亮之前跑到了码头，可是码头上还没有人，常亦云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他的船开到了哪里，还能不能追得上。
“小兄弟去哪儿啊？”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常亦云回头，伞上的雨水刷了别人一脸。
“啊，不好意思。”
那人随便用手抹了一把，他只戴了个草帽，穿着蓑衣，身上其实早已淋湿。
见他这身打扮，常亦云试探地问：“是……船家吗？”
“哈哈，我是，小兄弟想去哪呀？”
“我、我想出国。”
“出国？去哪个国家？”
哪个国家？糟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国家呀！
常亦云面露难色，为难地问道：“我……您知道出去念书应该去哪个国家吗？”
“这个呀，我听说什么法国啊，英国啊什么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如您到卖票那边去问一下。”
常亦云站在原地，望着海平面，他真笨，舞刀枪不会，他去哪个国家也不知道。手里的伞渐渐滑落，任凭狂风暴雨狠狠地拍打在他脸上、身上，他似乎已经失去痛觉。
雨一直下得很大，他在海边淋了许久许久，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失落之中，常亦云将油纸伞扔进了水里。
那么大的雨，其实他身上早就已经淋湿了，手中的箱子也不知有没有进水。
他在码头站了许久许久，有一个过往的行人为他撑起了伞，常亦云带着些许希望回头，却只见一个沧桑老妇。
“孩子，发生了什么事，下这么大的雨，再淋下去可就要生病了，不管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不如自己的身子重要啊。”
“谢谢您，阿婆。”
“这伞给你，快些回家吧。”
“不，阿婆，我不用。谢谢您，我回去了。”
他就如个行尸走肉般木讷地行走在大雨之中，旁人看了却都不愿上去劝阻。

今天原来是中秋节啦，中秋节快乐哦！今天没有吃月饼，今天一整天没有出门，现在饿得发慌，但是我要睡觉啦，希望夜里有个好梦wanan

今天跟朋友到姑苏啦，很开心，开心到现在跟她同床睡不着hhhh。也不是第一次跟女生一起住，但跟她一起就感觉气氛好微妙?
姑苏很美，明天还会去逛(∗ᵒ̶̶̷̀ω˂̶́∗)੭₎₎̊₊♡

第七章
常亦云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走回去的，当他走到梨园的后门时，黎先生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门口，背对着常亦云。
“既是决定要走，便不要再回来了。”黎先生缓缓递了一个盒子出来，“这里面有些钱，就当是这些年的酬劳了。以后，好自为之。”
常亦云没有去接，他其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心想走，只是想要去找那个小孩子，那个小孩子……常亦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连那个小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如今，梨园也回不去了。
常亦云给师父磕了个头，跪在雨中，久久没有起来。
“这些年着实是委屈你了，你很有做角儿的天分。以后去别的地方，靠着为师教给你的那些才艺，也饿不死。至于以后的路，自己照顾好自己，分清人心善恶。师父老了，该是你们年轻人去闯荡了。希望我在百年之前，能在戏圈里听见你常亦云的名头。”
黎先生说完，独身朝院里走了，靠在墙角的伞也没有拿。
常亦云在雨里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模糊……
常亦云这名字还是师父给他取的，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常亦云始终不能明白这两句话的含义。
一阵敲门声将常亦云拉回了现实。
宁欢刚出门不久，常亦云还在换衣服，心想：这小妮子，这么快。
常亦云正想让她再等一下，谁知应声而来的却非宁欢，而是方老板，“常老板，您得空吗？”
“方老板？”常亦云正在扣衣衫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快速穿上了衣裳，“进来吧。”
方老板推门进屋，双手搓着，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显得十分为难。
常亦云从镜子里看到了方老板的反应，整理好衣裳，转身道：“方老板，是为方才之事来找常某的吧。”
“常老板，那我也就直言了。您今日之举着实不妥啊。那些军官，可不是您能得罪得起的，您今日算是跟那军官结了梁子，可叫我这戏园子以后如何做呀。”方老板面露难色，应是十分为难。
常亦云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解道：“方老板，今日确实是常某冲动，可若换作是您，见着自己妹妹受到如此冤枉，也是会不顾性命站出来只为护她周全的吧。”
方老板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这梨园啊，它小，恐怕……”方老板看着常亦云，又说不出话来了。
常亦云满脸写着疑惑，想不出方老板究竟要说什么。
“唉…”方老板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一东西，递给常亦云。
常亦云定睛一看，是一叠银票，常亦云尴尬地笑了笑，不解的问道：“方老板这是何意？”
方老板长叹一口气，狠下心来解释道：“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多的我也没有。您知道最近因为战争，我这戏园子啊也没赚几个钱，您今日惹恼了那些军爷，日后可有苦头让您吃的了。您就拿着这些钱，带着您妹妹，到别处去逃命去吧。”
常亦云怔怔地望着方老板，实在没想到他竟会让自己走，他说的逃命是否又言重了些。
“方老板……”
“别说了，赶紧走吧。”方老板把钱塞给常亦云，转身就走。
常亦云拿着那叠钱，感觉有千斤重。忽的苦笑一声，无奈摇摇头，将银票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宁欢换好了衣服，也洗干净脸，敲门进来问：“哥，回去了吗？”
常亦云回头仔细环视了一遍房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于是朝宁欢笑了笑，带着她出门去。
“呀！下雪了，哥你有伞吗？”
常亦云伸出手，看着一片一片雪花落在自己掌心，他的手掌是温热的，再大的雪花落上去，要不了多久都会融化。
“下雪啦。”常亦云望着漫天飘落的雪。
“是啊哥，回家的路还长，得打把伞才行吧。”宁欢睁着一双大眼睛朝常亦云眨了眨，似在撒娇，随后又嘟囔着，“也不知道你从来不打伞的习惯是怎么回事，这样走回去会生病的。”
常亦云低头，望着宁欢宠溺地笑了笑，道：“我去给你找一把，在这儿等着我。”
杜若飞和林振泽坐在车里，在棠沁园外面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常亦云出来。
“他们出来了少校。”
杜若飞定睛一看，只见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件蓝色的学生装，很像他之前追逐的那个颜色。而男的呢，眉清目秀，笑容莞尔，褪去了戏装，眉间多了几分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温柔似水，看着他旁边的女孩时，眉目间尽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杜若飞心中冷笑道：呵，我就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不简单！
而那女子打着一把油纸伞，常亦云却独自在寒风冷雪中，两人这样并肩走着，让人不好奇都不行。
“你说……这么大个梨园，会缺一把伞吗？”杜若飞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故作思考的模样，如此问道。
林振泽回头看了杜若飞一眼，杜若飞也随意瞥了他一眼。林振泽这才确定少校是在跟他说话。
“不、不知道啊。”
杜若飞白了林振泽一眼，问了也是白问，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宁欢执意要和常亦云一起打伞，常亦云却死活不肯。
“哥！这么淋着回去，会生病的！”
“无妨，难道你不觉得，雪花落在眉间，落在发梢的那种感觉，很奇妙么？就好像……”常亦云闭上眼，幻想着。
宁欢在一旁等待着他的下文，可是常亦云却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
常亦云渐渐停下脚步，似乎很享受雪花的“亲密接触”。
宁欢见状，拉了他一把，有些生气的语气道：“哥！我都让你淋雪了，咱们能不能快点回去，我们包饺子吃！”
常亦云这才抬眼，看着宁欢，眼里尽是宠爱，微微笑道：“好啊，回去包饺子吃。”
宁欢赶紧挽着常亦云快速向前去。
这一切举动在远处的两人看来都亲密无比。
“少校，跟上去吗？”
“当然跟啊，慢慢跟上去，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了。”
林振泽慢慢发动车，速度慢得还不如走路，生怕走得比前面两人还快，只得走走停停。

第八章
“这人怕是有毛病吧，少校，这么大风雪，他徒弟都要给他递伞，他却执意不肯。那伞看着也挺大，怎么说也是躲得了两个人的，可这戏子为何不要啊。”
杜若飞撇嘴冷哼了一声，一副看透常亦云的样子，“或许所有亲密的举动都是装给我们看的呢，身体上还是不愿和那女的有过多接触。常亦云，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常亦云的家离棠沁园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俩人走了约乎半个时辰。
那是深巷里不大也不小的院子。
宁欢先进屋，常亦云关门的时候，瞥见了远处一辆汽车，正要细看，汽车却又马上开走了。
他埋头仔细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探出身子朝远处望了一望，确定车子已经走了之后才关上门进屋去。
“以后都给我盯紧了这个常亦云和他徒弟，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汇报。我就不相信了，他常亦云能有什么本事从我手里逃脱，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他的把柄！”
杜若飞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俨然一副上官的模样，冷着脸，皱起眉头。许是因为天气太冷，杜若飞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双黑色皮手套，自顾自地戴起来。
“是！少校。”
杜若飞不得不承认，今日虽然在那戏子那儿吃了瘪，但他没由来地没有很生气，而更多的是想要去了解这个戏子。
从小跟着姑姑去戏园子里听戏，难免对戏曲生出亲近之意，更何况杜若飞在国外呆了好几年，这不刚回来不久，也没空去听戏。忽然让他碰见唱戏的人，虽说有细作之嫌，但他打心底里的希望那戏子是清白的。
常亦云自从被棠沁园辞退之后，他的生活就更加简单了，时不时出门逛逛，时而钓鱼养性，时而逗鸟乐呵，热闹如集市，冷清如溪边，常亦云都去，杜若飞的手下也都跟，有时候杜若飞手里没事也会过来看看。
“少校，也不是我怀疑您啊……您说您是不是判断错了，这常亦云整日除了待在家里面，就是到处逛，也没见着有什么奇怪之处啊。”杜若飞的手下跟着常亦云到处逛，跟得打瞌睡，有没有其他发现，逐渐失去了耐心，几日后便在杜若飞面前抱怨。
“到处逛？”杜若飞疑惑，皱了皱眉，“他不是棠沁园的角儿么，怎么不去戏园唱戏？”
听闻杜若飞的话，林振泽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模样道：“少校，您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这倒问得杜若飞更懵了。
“嗨，还不就是上次咱们到棠沁园去抓人，这戏子不是说我们要抓的那人是他徒弟么，他站出来说了话，那梨园的老板觉得他得罪了军官，不敢再让他待在那棠沁园唱戏。这不，就给了他一笔钱，把他给辞了。少校，这常亦云作为北平最有名气的角儿，又是您平常最关注的一个对象，怎么您不知道这事儿啊，这事儿前段时间在北平可轰动了呢，我还以为您听说了呢。”
杜若飞微微蹙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湖边正在垂钓的常亦云，没想到会害得他唱不了戏。
“这样啊，最近忙得，没怎么关注。”杜若飞拿水杯喝了一口水，又问道，“那他整日都这样瞎逛，没有目的？有没有见什么人？”
“这也没有啊，少校，会不会是咱们弄错了呀？”
“不会的。”杜若飞这么要强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搞错。
手下埋头冥思苦想一番，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什么，这么多些天来，常亦云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东市的花鸟市场，南边闹市的馄饨铺子，溪边的长亭，北湖畔垂钓的岸边，来来往往不久这么些个地方。
杜若飞思来想去，明明自己也是不希望他跟“细作”这个身份有任何瓜葛，可当真拿不到任何证据的时候，他却心中烦躁的很，不想在车里待着，便下了车尾随上去。
常亦云不是不知道这几天都有人跟踪他，他很清楚对方是谁，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所有达官贵人的邀约，皆被他一一回绝。
杜若飞跟着常亦云穿过小巷，沿着溪边，走过草丛，常亦云也不走快，他怕杜若飞跟不上他。
这一刻，世界仿佛又只有他们两个，从前是常亦云在旁边看着杜若飞，如今是杜若飞在身后跟着他。
可惜一切美好都太短暂，太早结束。
常亦云转过胡同，很清楚地看到，前方的饭馆里混进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相信杜若飞也看到了。
是宁欢，还有另外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遮遮掩掩地跟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进了饭馆。
常亦云蓦地放大瞳孔，双眉紧锁，不可置信，他原以为宁欢不会再犯，这下倒好，被杜若飞逮个正着。
果不其然，杜若飞很快追上去，直接忽略掉常亦云，朝饭馆奔去。
“军爷！”常亦云一个箭步，差点与杜若飞撞上，就在那毫厘之间。
只是突然被这样一吓，使杜若飞分了神。
站稳后，杜若飞冲常亦云吼道：“常亦云！你干什么！”
常亦云还装作巧合的样子，打趣道：“军爷，何事如此慌忙啊？”
杜若飞举起枪，定在常亦云脑门上，恶狠狠地说道：“想必你方才也看见了，进入饭馆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徒弟？”
常亦云吓得变了脸，他不知道这一枪会不会打出来，他实在不了解杜若飞。无论是从前的杜若飞，还是如今的杜若飞，对他来说，都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时林振泽也追上来，杜若飞将常亦云交给林振泽之后，又追去饭馆，常亦云蹙眉怔怔地站在原地。
结果是一无所获，很快杜若飞就出来了，满身都是怒气，林振泽知道，这下常亦云要遭罪了。

第九章
“常亦云，你给我老实交代，方才那个人是不是你徒弟？她去见谁？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不是你们的上级？”杜若飞叉着腰，气势汹汹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欲望、愤怒。
常亦云竟看呆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木讷地摇着头，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
“也许……”
杜若飞听闻，猛地一抬头，狠狠地盯着常亦云，期待着他的下文。
“也许只是她学校的老师呢，她才十六岁，还是个上学的孩子。”
杜若飞握紧了拳头，忍住冲上去殴打常亦云的想法，深呼吸几口之后，让林振泽押着常亦云上了车。
“军爷，这是做什么？”
“带你回去审问，今日之事连同上次的事情，你都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林振泽开车，杜若飞坐在副驾驶上，常亦云一个人坐在后座。
常亦云一直看着杜若飞的后脑勺，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抬眼之间发现，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他的面容，于是他又向左边挪了挪，好更清楚地看见杜若飞，这几天他一直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看过他。
常亦云不知自己身处险境，情至深处，居然还看得笑了。
杜若飞似乎感受到这样一道目光，无意之间却从后视镜里看见常亦云看着他诡异地笑着。至少在杜若飞看来，那种笑是诡异的。
被发现之后，常亦云转移了目光，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个景象。
这下反倒是杜若飞从后视镜里盯着常亦云看，虽然跟踪他这么多天了，这却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褪妆之后的模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看不到任何欲望，看着窗外的时候，他的眼神很清亮。他的眉毛应该是认真打理过的，墨黑又粗长的剑眉，给他精致的脸蛋上增添了几分英俊，颇有男子气概。
常亦云望着窗外许久，而杜若飞丝毫没有要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的意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常亦云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蓦地，他将头转回去，死死锁住后视镜里那双眼，温柔地笑了。
但是杜若飞一再提醒自己，这么好看的男人是个细作，对他也就没了任何幻想，于是又换作杜若飞望向了窗外。
到审查处的路程很短，十来分钟而已。
车里的气氛一直很微妙，林振泽闷着声开车，不敢说一句话。常亦云呢时不时地偷偷看看杜若飞，也很满足。倒是杜若飞，似乎没有方才那么生气了，头一直靠在车窗上，像是在思考。
“少校，到了。”林振泽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杜若飞这才抬头，原来已经到审查处了。
“下车。”杜若飞亲自给常亦云开门。
常亦云犹豫了几秒，下了车，站在审查处的门口，望着牌匾上那几个滚烫的大字。也不知道这一进去，何时才能出来，又或者，能不能出来，一切他都不知。
“呵！”常亦云突然笑了，不是抿着嘴微微一笑，而是咧开嘴笑了。
杜若飞不解道：“你笑什么？”
常亦云摇着头，不说话。
林振泽附在杜若飞耳边，小声说道：“少校，这人本来就是个戏疯子，莫不是真疯了吧？”
“真疯装疯都逃不了！”这话像是说给常亦云听的，杜若飞示意林振泽带他进去。
常亦云收了笑，推开林振泽，道：“我自己有脚。”便这样跟着杜若飞进去了。

前两天听本命的歌，忽然想到一个设定，于是乎，我又准备开坑啦(～￣▽￣)～受是以东篱为原型，就是古风圈一个唱见东篱，退隐好多年了orz。咳咳，然后攻呢，自然是另一个本命慕寒啦（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俩人莫名般配诶hhh），所以大概就是话痨受×温柔攻，我想的是他们是在绿皮火车上相遇，都是去毕业旅行的。名字倒是想好了，人物背景什么的还需要细细琢磨，先挖个坑再说QAQ

晚安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