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帷幄
叶泷×楼音
数十年后，世间还盛传，楼音此人，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一个笑容能暖天地二月。
计谋绝世，无情无义，天生体弱多病，装的一手好纯良，表面看去，谁都不会怀疑这个软糯可欺的少年，心里装着冠绝天下的谋略，包藏着荼毒天下的祸心。
一个个计谋环环相扣，扑朔迷离……
……

庆安十年，余雪未清，叶泷骑着高头大马回京，一辆马车由骑兵保护在周围，堪称牢不可破。
据说是身子不好，怕风，没人知道车里的人什么样子，只知道，那是军师，一个不用露面就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周围的百姓夹道欢迎，欢呼着，车里的人似乎感受到百姓们的热情，苍白的手指将车帘挑开个缝子，轻轻的挥了挥手。
百姓们欢呼更甚，叶泷闻声回头，那只手僵了一下，乖乖的缩回去。
庆安十年，蜀国破齐而归，举国欢庆数十日，宴席不散，日夜明灯。
……
回将军府的第一日，就来了“贵客”，不找将军，找他。
“音音，音音！这香囊你拿着，里边都是草药，大冬天儿的你可别瞎出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把一个缝的乱七八糟的香囊塞进楼音手里，刚从外面进来，脸蛋还冻的红扑扑的。
“知道了大小姐，您快回相府待着吧，您这大冬天一身单衣服才容易发高热，我可担不起罪。”声音磁性好听，带着笑意，楼音把香囊收了，直接塞进衣服里。
门外有人给放风呢，“小厮”也不拖拉，确保了自己装束没问题就打算告别离去：“行行行，那我这就走了，等天暖点了找你去踏青啊！”
“哎……”人出门的前一步被楼音喊住：“可别告诉别人你送我香囊的事，还是个待嫁大姑娘呢。”
“知道啦知道啦！”某“小厮”一边说一边把厚厚的门帘掀开个角，灵活的钻了出去。
小姑**他小半年，算是个妹妹，不掺其他的那种。
……
叶泷得胜归来，身上伤自然少不了，楼音裹着厚披风过去的时候，叶泷正趴在床上被两个郎中围着涂药膏，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还不忘骂楼音：“还下雪呢你过来干嘛，嘶……有事派人传个话不就嘶！你个庸医！轻点！”
楼音被他逗笑，解了披风走过去，接过一个郎中手里的药：“你们去吧，我来。”
两个郎中点头称是，刚要退下，就被一嗓子吼到僵直：“回来！谁准你们给他的！他累着了你们治得好？”
两个郎中急忙颤颤巍巍的拿过楼音手里的药膏，隔在两人中间，不敢让楼音再抬一下手。
楼音颇为头疼的看着床上的人，拿出怀里的草药香包，里面的药材他看了，确实是好东西：“朋友送了个草药包，我放你衣服里了。”
“不用给我，你自己用。”自个都什么样了，还给他送药呢，叶泷赶紧拒绝了。
楼音拿起披风把自己裹好，临出门补了一句：“你要是敢偷偷还我，我明天也来，天天都来。”
……

天上的雪未停，小厮们已经拿着扫帚清扫起来，一个个冻的直哆嗦。
“雪停了再扫吧。”楼音拍了拍一个小厮的肩。
小厮没想到楼音大人会拍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回话：“不行啊大人，这是京城的规定，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道路不积雪。”
楼音无法，只得换了个方式：“那你们先送我回去，我不太舒服。”
十来个小厮一听果然都立马凑了过来，生怕这位爷出了什么事。
“神医来了，马车进来，快。”
背后传来声音，楼音回头，门口迎进来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云悠，他来了。
楼音阁楼这边积雪不多，门口都比别的屋子门口暖不少：“既然来了就先把我这扫扫，隔房碳火不热，帮我升热了再走……问起来就说我让的。”
为首的小厮当然知道这其中好意，连忙称是道谢。
……
楼音坐在窗边，抱着个手炉，抬手，指尖抹开窗上的冰雾。
几十米外，叶泷和云悠在屋门口聊些什么。
门口小厮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大人，落雪已扫，碳火已热。”
楼音起身走到门前，隔着厚厚的帘子问：“云悠神医会住多久？”
“小的听管事的说，得小半个月，您有什么吩咐。”
楼音笑道：“没事，得空让他给我看看。”
“是，小的这就去告诉一声。”
“嗯。”楼音靠回到软椅，看来有些东西要变一变了。
……
转眼到了三月初，过了年，天气稍微暖了些，但人情世故不同，京城人人自危，一颗颗心都高悬着。
相府小姐入狱了。
楼音被禁足在将军府。
相府小姐私下送与将军府那位功臣军师楼音的香囊，被转送给需要药材的叶将军后，差点出了人命，幸好云悠神医妙手回春，才得以幸免。
三月料峭春寒，无人疼惜冰冷牢房里的富贵小姐，人人都在为保命而拼命。
……

是夜，狱门。
“让我进去求求您了，我就看看她……”高大的狱门前，楼音一张精致的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守门的狱卒。
“不通报您偷跑出来已经是宽容了，您快回去吧。”守门的狱卒吸了口冬天的冷风，态度很坚决。
“求求您了，她一个女子，狱中阴冷……我就看一眼，就一眼……”楼音拽着狱卒，几乎已经是声泪俱下，冷风从喉咙灌进去，怕是要染上风寒。
虽说禁足，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楼音几乎没有嫌疑，禁足只是说说，人家可是雄才大略的军师，一等功臣，为何要毒杀自家将军？
这几句“您”已经让狱卒担不起了，更何况一小小狱卒何时见过大人物在他面前展露这种低三下四的姿态，他更是慌张，楼音的身子骨多差满京城都听说了，这要是伤风了，他怕是重罪难逃。
“咻——”破空声响起，一支利箭擦着楼音的发丝从两人之间穿过，钉在一旁的墙上。
“什么人！”狱卒看向箭来的方向，却只看见衣角飘过，显然换了位置：”有刺客，保护大人！”
楼音被几个狱卒保护着进入狱中躲避，他刚刚又哭又闹的吸了不少冷气，又被拽着跑，一时提不起力气，歇了一会，便又挣扎着拽着一个狱卒：“反正我都进来了……您让我见见她……”
狱卒不理楼音，只是五六个人把他围起来，后面是墙，保护他不会受伤。
“求你了……”楼音扶着墙滑下去，声音越来越小，闭着眼睛喘息着。
被他拽着手的狱卒顿时吓的魂飞魄散：“那……那就两分钟。”
“好。”楼音感激的对他笑笑，紧接着就有两个狱卒过来扶他。
“直走，左拐两次就能看到她。”
“多谢。”楼音起身时脚步还有点虚浮，拐了个弯以后就快了许多。
他是身子弱，也还没弱到这个地步，真真假假一通，好在终于是进来了。
“音音！”
“嗯？”楼音抬头，发现左前方的铁栏杆里伸出了一只手招呼他，正是孙茹茹，楼音赶忙走过去：“我在，你还好吗。”
“他们说我毒杀叶泷将军，我没有！”孙茹茹性格像个假小子，此事上也冤枉的直抹眼泪。
“我知道，我只能待一会，你听我说。”楼音蹲下来，和孙茹茹面对面：“我视你为亲妹妹，定不会坐视不理，但此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如今靠我一人怕是不行，我必须借他人之力，用些手段计策，或许会做些你不能理解的事，但是答应我，我在你心里还是那个音音哥哥，好吗？”
“好……”孙茹茹心中满满的疑问和担忧，但也不拖沓，擦干眼泪：“我等你救我出去。”
“大人，出来吧，刺客已经走了。”狱卒远远的喊道。
楼音站起来，抓着铁栏杆看着孙茹茹的眼睛，弯腰靠近她小声说：“如果有人问你，你只需要一口咬定是我下的毒，这样你就能平安，懂吗，记住了吗！”
孙茹茹一直摇头，楼音叹了口气：“放心，我是功臣，都推给我，他们不敢动我。”
孙茹茹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楼音道了别出去，狱门关前，楼音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而他，也刚从里面出来……
京城就是一口吃人的大锅，所有人都拼命往上爬，生怕被抛弃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而没有价值的人，不被这座城需要的人，就会被抛弃。
……

叶泷亲自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已经第四碗药了，前三碗不是喂不进去，就是好不容易喝进去又吐出来，云悠在桌案上摆开银针道：“起来吧，我给他扎两针。”
叶泷站起来，在一旁看的紧张，手里端着药碗不肯放下。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悠撤了针，叶泷一下蹭回楼音床边：“怪我没看住他，又让他大晚上跑出去。”
云悠把银针放好，给自己倒了杯茶：“他风寒并不重，是有人给他下毒了。”
叶泷一怔，刷的站起来：“下毒？什么毒，能不能治好？”
“芍安，会损人寿命。”云悠斜眼看着他。
叶泷脸色刷的白下去：“那他，还能活多久……”
云悠被他这热锅上蚂蚁的模样逗的噗一声笑出来，抬手把他按回去坐好道：“别这么激动……毒不好解，但是好压制，棘手的还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之症。”
叶泷一颗心稍稍放下了点，随即又悬起来：“那他喝不下去药……”
“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云悠卷了银针，转身就出了门去一旁阁楼歇着了。
……
叶泷含着苦涩的药汁，直到贴上了楼音柔软的唇，他还在想这样是否合适。
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喂进去两口药，还顺带着舔了舔那瓣柔软的唇，而楼音竟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叶泷吓的腾一下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我……我不是……你别误会。”
而事情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反转。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楼音闭上眼睛，唇角带着醉人的笑，一大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我以为……你不会喜欢一个……玩弄权术的病秧子……”
“不是……我……我喜欢，但是……”叶泷在今天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但是仔细想想，他最在意的人，并不是他所谓想娶的那些名门小姐，而是身边这个总是不听话的人。
楼音重新睁开眼睛，满眼温柔，似乎叶泷说不说完那句话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就这么看着他，眼里只有他，灯光昏黄，叶泷再也说不下去但是什么，因为在那水波温柔的倒影中，他看到了余生。
……

习武之人耳目敏感，许是佳人在侧，也许是那一念心安，时隔战事三年，他终于又有了一夜安睡。
叶泷起来的时候，楼音正站在衣架前给他打理衣服，叶泷本来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楼音的盛世美颜，无意间瞧见那人赤着脚，一下炸了毛，跳下地把他的鞋拎过去：“你大冷天的不穿鞋，病不想好了是不是！”
楼音乖乖的穿好鞋，声音委屈巴巴的：“屋子里这么暖，没关系的……”
叶泷被他气的一噎，揪住楼音的后衣领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楼音被他拎着像小鸡似的，软软的认怂：“我错了我错了……叶哥哥饶了我……”
这一句叶哥哥叫到叶泷心坎里，放开楼音的衣领，从后面抱住他，双臂环着他纤瘦的身躯，这一抱，才发觉这人瘦的好像只剩骨头了……
叶泷捏着他的脸，歪着头在他耳边吹气：“能不能多吃点，长点肉来，抱着都硌手了……像个小团子一样才好。”
“唔……好……”楼音乖的不行，被揉被捏也不恼，还回头在叶泷唇上轻点了一下。
晨光破过黎明，洒进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亮一个人的眉眼，暖了一个人的心。
……

京城又下雪了，下的不算大，细鹅绒一样的雪花飘飘而下。
叶泷被叫去了皇宫，楼音站在窗前，窗户上一片冰雾，什么也看不清。
房里没有侍从，楼音凑近满是冰雾的窗户，轻轻的开口：“呵口热气会起雾，呵在冰雾上，会怎样……”
“只要您想，可以试试。”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传过来。
“回来了……”楼音笑了笑，摘下架子上的绒毛厚斗篷披在身上，在领口打了个结，推门而出。
雪停了，天空放晴，院子里被扫得干净，不知道是谁，还堆了个小雪人。
楼音把什么东西往后一扔，薄唇轻启，漫不经心：“相府。”
下一秒，那东西被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黑衣人接住，迅速揣进了怀里。
楼音捡了根枯枝，稍稍弯下腰，在雪人旁边的地上写起字来。
黑衣人似乎斟酌了许久，才试探的说道：“说起来，那相府小姐对您十分信任，倒是可惜了。”
楼音写完字，木枝还停在最后一笔，他慢慢转过头，看的黑衣人身体一僵，声音依旧磁性，低沉好听，却让人不寒而栗：“那怎样才算是不可惜？”
黑衣人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似是怕极了。
“去吧，办好了事情来见我……”楼音站直身子，扔下枯枝转身进了屋。
放下门帘的一瞬间，整个院子清净的又像是住了个死人，黑衣人不知道去了哪，楼音不喜欢侍从，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屋子点着碳火，温度烧的很暖，但或许，却连死人都嫌冷。
雪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有人用红绳子帮它做了个微笑的嘴，四下寂静，它就在那一直笑，一直笑……
整座京城，所有人都带着真真假假的喜怒哀乐，它自然也逃不掉，没有人问过它想不想就这么笑下去，那一根红色的绳子，像是一道流着血的裂缝，割裂了它的完整，嵌在骨血里，为他本没有表情，没有颜色的脸，做了一个适合存在于这座城里的样子。
阳光洒落，雪人慢慢融化，泛着水光，旁边的地上写着——好看，喜欢。
……

叶泷整了军，他对此事并不知情，甚至也是今天早上去了相府搜了一上午才在一个夹板里搜到了调遣令牌。
被调走的几十个国卫只说有人穿着国卫的衣服，拿着令牌前来调兵，令牌经过核实，是真的无疑，他们纵有疑虑，也只能听令行事。
此事的确蹊跷，叶泷对尔虞我诈一窍不通，但一旦和军队兵马扯上关系，叶泷就会有一种准的可怕的直觉，他觉得，此事非丞相所为，反而，丞相会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并且告诉他。
此时已近子时，叶泷快马来到皇宫，拿了一切能帮他进去狱中的令牌，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慢了，今晚恐怕就要失望而归。
将军令和调遣令牌可以开最外面的两道门，守第三道门的官员与他是挚友，同他想法一致，直接将他放行，只剩下狱门这最后一道……
回京以后，他就开始渐渐觉得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周围，随时会刺穿谁的喉咙，像是有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把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推动着往它希望的地方走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人汗毛竖立，好像掉进了诡异的圈子里。
叶泷自幼在京城长大，不管别人口中京城如何可怕，在他眼里，那是家，是他守护着，未曾离开的地方。这里有他所有的回忆，从小时候吃的饭菜，玩耍的玩伴，到长大后的流水宴，战友，无一例外，都是他所珍视的……
他性子爽朗，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朋友多是真性情的同龄人，在他的印象里，京城从来都是阳光明媚的，何况他是个武将，那些阴霾，本就都与他无关。
可如今，这种美好骤然崩塌了，周围的所有人好像都变成了噩梦里脸色铁青眼神空洞的鬼，只有楼音，还是那么纯净，看着他，一眼望进去，尽是余生喜乐。
想到楼音，叶泷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他要快点见到丞相，问出真相，直觉告诉他，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让开！”叶泷拿出长剑，带着剑鞘，一剑劈倒看门的狱卒，巡逻的狱卒立即向这边聚集，而叶泷已经下了马，推开门冲了进去。
“不想死的都***开！”叶泷武功剑术都是京城一绝，这些狱卒拦他是尽忠职守，他不想在此残杀同僚，但此时被狱中二十来个狱卒拖住脚步，怕是到不了丞相所在，那些巡逻的就会赶过来，到时候他就算武艺再超群，也不可能以一敌百。
叶泷没有拔剑，只是用剑鞘把人挑开，艰难的一点一点打过去，这时，耳边脚步声突然重了起来，巡逻兵已经进了监狱内部。
来不及了！

“刷——”长剑出鞘，叶泷一剑横劈，带起一串血花，三个狱卒应声倒下，前路没了阻挡，叶泷足尖一点，直接往前冲去。
他熟悉狱中牢房的位置，知道丞相的身份和罪名应该被关在哪里，前方左拐，应该就是了。
狱卒们紧紧的追在后面，却发现叶泷突然停下了，为首的狱卒走过去打算说什么，却在刚过了拐弯，就看见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狱中的孙丞相七窍流血，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衣服破烂，眼睛微凸，表情痛苦至极，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把门打开！”叶泷拽着狱卒把他甩到锁前，狱卒的鼻子撞上了铁栏杆，出了不少血，他来不及抹掉血迹，急忙哆哆嗦嗦的找出钥匙开了门。
叶泷大步走进去，尸体还温热着，应该刚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晚上的奔波，还是没来得及……
……

京城的天气转暖的很快，从上次下雪到现在，不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花就已经开了满城。
清晨，空气好的让人心醉。
不少人都已经换下了冬衣，只是在单衣里多加一层保暖，楼音恐怕是京城唯一一个还裹的严严实实的人。
楼音披着绒斗篷推开门，却看到叶泷坐在他门前，脚步一顿，笑着凑过去蹲下：“怎么啦，一大早的。”
“孙桓，死了。”叶泷把脸埋在双臂里：“我晚了一步。”
“……在狱里？”楼音问完，叶泷点了点头，楼音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可惜了，他本来该是个证人。”
“你也这么想？”叶泷抬起头看他。
楼音本来严肃着，这下又笑出来，摸了摸叶泷的头：“怎么，你这榆木脑袋也这么觉得？”
叶泷本来正烦着，被他这么一拍，忧愁一下散了大半：“你看那边，我来的时候看到一群小厮在那摆弄什么，看我过来就走了。”
楼音站起身，走过去一看，顿时笑开了，一群小厮用落花给他摆了个小人的形状，还歪歪扭扭的写着“这个好看吗”，一看就是见到叶泷，写急了，他都差点认不出：“你看你把人家吓的。”
“你怎么还和他们熟了？”叶泷眼角抽了抽，他很吓人吗？
楼音比他矮了大半头，跑到他背后，挂在他身上，粘着不放手：“不告诉你！”
叶泷顿了顿，拉着楼音一只手说道：“最近，我总觉得京城不安定，又说不好是怎么了……”
“从你回京开始，你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如今丞相一倒，你权力大盛，又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楼音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叶泷都能想到他懒懒的眯着眼的样子，顿时一阵心安。
“那我，应该放权？”叶泷指尖摩擦着楼音白皙的手背。
“……给朝臣一个安心。”楼音半梦半醒的晒着太阳，像只刚伸展开肢体的小猫。
叶泷回过身，把楼音抱在怀里，楼音乖乖的用两只手臂环着叶泷的脖颈，踮起脚却也没有叶泷高，勉强抬着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随后，绽出一个抹杀尘世万千的笑容……
若是红颜，定是祸水……
……

城外不比城内，人烟稀少，植被荒凉。
叶泷把军队带至外城，虽说是国卫，大部分也是要迁至城外的，忙半上午安排好了一切，刚回到帐子，就听说楼音找他。
还没来得及休息，叶泷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一把将楼音抱在怀里，他过来的路上，看到有百姓在山间种田，炊烟袅袅，一时心动，无比向往：“等事情结束，我就跟皇帝说，我不要什么兵权，我只想卸甲归田，带着你，就这样一直到老……”
楼音被他抱着，头靠在他肩上，软软的说：“好，我一直跟着你……”
叶泷喜欢极了楼音，恨不得把他抱的再紧些，再紧些，一辈子都不撒手：“哈哈哈，到时候我们自己盖个房子，买几头牛，种点瓜果，还要……呃……你……”
一把匕首从后背没入，叶泷难以置信的推开楼音，楼音眼里都是水雾，叶泷最后的意识，是楼音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样子。
为什么……
楼音……告诉我为什么……
……
相府小姐谋害将军下狱。
丞相意图谋反，惨死狱中。
如今事情又有了新的转机，叶泷将军两块真假令牌设计杀死丞相，又被自己的军师所杀……
听说不少人都看见，叶泷将军身藏两块调兵令牌，而军师正是察觉了其中诡计，不惜忍痛将其一举击杀。
……

叶泷身死当日下午，皇帝不出意料的召见了他。
皇帝与他对面而坐，楼音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丝毫不见伤心，冷静理智的可怕：“若丞相家中搜出的令牌是假，而真令牌尚在叶将军怀中，那么此次丞相之祸，怕是人为。”
皇帝凑近他，声音颇为冷漠：“所以，你杀了他。”
楼音假装未曾发觉这其中一语双关，依旧一派正直气：“当日，因爱慕已久，他要与臣亲近，臣贴近时察觉到他怀中令牌数目不对，一时又惊又怕，不慎被他发现，他当时已经起了杀意，臣怕此事威胁国运，来不及多想，趁着与他相拥拔出袖中匕首将他从背后刺死，臣鲁莽，愿意领罪。”
皇帝就那么看着他，看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看他说到做到的，以小人之行做出了一副忠臣做派；看他一身病骨，在这京城翻覆风雨；看他剔骨削肉般凌厉果决的手段，潜藏在这么一副柔弱的身体中；看他万般计谋无法言说的，封在这么张精致的面容下，对谁都是一张笑脸，满是好意和温柔……
朝臣，都知道他这皇帝看得透彻，心思深沉，可他如今也是满心疑虑，他很想问问眼前这个阴谋诡计的容器，他如此鲁莽的拼尽全部，究竟是在为谁倾囊？
过了两三秒，似乎诸多疑问从未有过，皇帝笑道：“你何罪之有，你是大功一件啊！军队在城中不好动手，叶泷谋害丞相，又迁出军队围城，反心昭然若揭，你为朕除去后患，朕，要谢你啊……只是，此事军中人知晓不少，我怕他们失了主帅，心有不快，你且先寻一远离军队处躲避，等此事安定，你封官进爵，风风光光的，再回京！”
皇帝拍了拍楼音的肩，楼音称是，告辞退下，房里只剩了皇帝和张公公两人。
皇帝拿起放在桌上的书道：“找个不重要的人，去杀了他，然后把那个人也杀了。”
张公公小脸一皱，万分不解：“啊？这……这是为什么呀？”
皇帝抬眼看他：“你很喜欢他？”
张公公一笑，很招人喜欢：“奴才只是觉得，此人颇有才华……”
“是很有才华……这一次次谋划，可是把朕，看得眼花缭乱啊！”皇帝眯起眼睛，话语里尽是危险的意味。
“呃……这……”张公公见皇帝动怒，忙不敢再说。
“一出手就削去我国两名权臣！朕！只怕在他心里，也已经是个死人了！”皇帝啪的一声把书扔在桌案上，吓得张公公急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

楼音回了最远的一处军营，这是离乱坟堆最近的地方。
乱坟堆，是无用之人的归宿。有些人耗尽了毕生，再无力气，是为无用；有些有才之人，不能为己所用，是为无用……总之，这里很安静，你看，那一棵棵长得翠绿葱郁的树，汲取了死人的营养，奋发向上，那是天国的仪仗……
一块矮崖，十几米高，却足够看的很远——看得到那乱坟堆。
楼音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笑别人，也笑自己。
丞相不在，将军不在，群兵无首。不知是你杀我的刀快，还是敌国的火药快……我要你手下再无可用之人，也尝尝这国破家亡的味道。
现如今，京城已经成了他最大的囚牢，能从这出去的，只有死人，不过亲手杀死蜀国文武重臣，他楼音，此生，幸不辱命。
是说，有些人看似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比如叶泷听信他“给朝臣一个安心”的时候，那时候他就死了，因为他该效忠的是皇上；又比如现在的皇帝，他也死了，因为他已经被拔去了爪牙，再无反抗之力，更可笑的是，他还死的那样冤枉，治国安邦样样精通，却成了亡国之君。
而有些人本应该死了，但他还活着，就比如他，一个该死在战乱中，该死在疾病下的孩子，却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在这京城搅动风云。
如今，也该归去了……
哈哈哈哈哈……长袖鲜衣，惊鸿起舞。
归去？
楼音失笑，归哪去？
舞步戛然而止，长袖垂下去。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依旧活着。
茫茫四野，斑驳旧年，旧城地下的棺材里住满了人，恐他无处叨扰，还要在这世间，多停留片刻啊……
……

营里，楼音坐在帐篷的角落，光着脚，很冷，他抱紧自己取暖，双臂环着屈起的腿，下巴垫在膝盖上，青丝垂落而下，他平生少有的给自己上了妆，朱唇贝齿，楚楚可怜。
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人，穿着军甲，提着剑。
楼音闻声慢慢的站起来，也不言语，垂着眸子走过去，一身红纱无风而动，在来人身前站定。
来人看着他，他几时见过如此风姿的人儿，怔愣着说不明白话：“你……你就是楼音？”
“是……”声音轻的像在水波上起舞，不如平时那般低沉，而是轻飘飘的，如云中仙人。
来人点点头，他在狱中关了多年，如今被放出来，对自由的渴求已经重于一切，给他任务的人说，如果刺杀成功，那他这身衣服就不用脱下来了，直接进军营就行。
所以即使美人在怀，他也不会怜惜。
就在这时，楼音却突然抱住他，双手环着他脖颈，精致的小脸趴在他肩上，带了哭腔的哀求在他耳边响起：“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来人一把推开他，楼音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这种软软的，毫无攻击力的声音对他来说却像是催命的魔铃，甚至再多听几秒，他觉得，自己就会沉醉在这温柔乡里，就此丧命。
楼音看着他，眼睛里水雾弥漫，伸手解了自己的腰带，红纱散开，只剩一层尚能遮掩，薄唇轻启，说不出的可怜：“我微贱之身，不过想用身体换来一线生机，若您心肠硬，就当我这自救，是飞蛾扑火吧……”
这话可是戳到来人心尖里，狱中这么些年，他一个女人都没见着，一出来就让他遇见这么个妖精，反正交代任务的人说了，楼音久病，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对他怎样，这白白送上门的好事，他又怎能不要？
时机正好，楼音再次环上那人的脖颈，那人这次却顺了他的势，大手狠狠的掐着楼音的腰把他抱起来，两只手，竟差不多能圈住那纤细的腰肢，拇指指尖深陷在肚腹里，楼音怀疑这人是不是要把他满腹柔肠掐成几截。
“来床上……”楼音双腿攀上那人的腰，那人走了两步，楼音看准时机，空出一只手伸向下面拉住被子一拽，那人顿时失去平衡往床上倒。
趁那人不注意，楼音又按了个什么东西，突然，一把利剑从床上弹起，正对着倒下来的两人，从楼音腹部穿过，刺进了那人的心脏……
那人连叫都没叫出来，就没了气，楼音被他压的喘不过气，穿体而过的利刃似乎要把他从中豁开，疼痛卷席了所有神经，一瞬间便也没了意识。
……

“有人吗？有没有人，回个话！”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待命，黄雀在后的人大概觉得奇怪，来到帐篷前，问了半天也无人应答，慌忙掀开帘子，看到两人的尸体，也并无惊讶，倒是松了口气。
楼音是个聪明人，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乎意料。
“扔乱坟堆去吧。”为首的人放下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个手下进去，试过二人确实没了脉搏，才把二人抬了出去。
……
黄昏十分，乱坟堆一片凄凉的景象，那一抹红色，更是显得十分诡异。
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一身红衣的人，苍白的手突然扣住了旁边一个木桩，若是有人在，怕是会被下的魂都丢了，下辈子不敢出门。
过了一会，那人动了，楼音扶着木桩挣扎着一点一点坐起来，腹部的伤口又重新涌出血来。
旁边的尸体已经被虫蚁啃噬，死不瞑目，伤口处，眼睛里，都是蛆虫，五官还能辨认，正是那个士兵。
而楼音，因为那一颗假死药可祛蚊虫鼠蚁，保住了他没变成那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楼音四处看了看，周围寂静无人，他皱了皱眉，心道不好，有人断了他的后路，而且那人恐怕就在附近。
不过就算如此，背后观望那人，你以为这样做，就能看到一个向你下跪的楼音吗……别痴心妄想了，那不可能！
楼音咬着牙，他必须站起来，从这走出去，他要看到这个国家，从巅峰，到崩塌，破灭，消亡，直到所有人记忆淡化，所有人都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

疼痛慢慢的回到身体里，楼音手脚冰凉着，冷汗顺着下颚往下滴，他试了很多次，用了半个时辰，终于重新站在了蜀国，这片罪恶的土地上。
他疼，很疼，疼就咬着嘴唇，把唇瓣咬的血肉模糊，他不想叫给那幕后之人听。
夕阳西下，楼音迎着夕阳走，依然是那样，一步一步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但只要还可以，他就不会停下。
他这辈子受过多少别人受不了的苦，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他是一个从刀尖上走过来的人，当初的他，也是这么一步一步的走，拼尽全力，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向着那光去。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在尝试如何越过荆棘，越过重重障碍，到达那个向往的终点，而他，不躲不闪，不偏不倚踩过了一路的荆棘，蓦然回首，就成了所有人眼中那个以四射光芒为幕的人，他借着那光芒，刺伤了别人的眼睛，让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脚下的血，看不见他身上的伤，只看见他，神一样的他，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楼音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走到死，眼前一片片的黑影渐渐消失，身体慢慢有了点力气，但楼音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他，在和一切告别之前，忘了和一个人告别，于是这个人就来了。
夕阳下，叶泷背对着那一轮红日，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像那天回京的日子，提着长枪，威风凛凛……
这一瞬间，恍如隔世，楼音心里像是突然多了什么，又突然塌陷了一块，那人的身影渐渐清晰，楼音强行将那块多余的东西剜出来，让理智重新回炉。
叶泷来到他面前，俯视着这个熟悉的人，第一次没有心悦，没有兴奋，没有笑容：“不惊喜吗？”
楼音抬头看着他，笑的像个偷了腥的小猫：“喜是喜，惊什么。”
“在你心里，我该是个死人。”叶泷下马，站在他面前，将楼音挡在一片阴影里。

楼音精神好了些，眸子依旧亮亮的，带着满眼的笑意：“噗……傻哥哥，我知神医会救你……你权力盛极一时，无人制衡，必死无疑，不如我来动刀，还有一线生机……”
叶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救我？他可没有你这般料事如神。”
楼音倒是不介意，眸子里的温柔始终不曾散去：“他这么说的？看来他不站在我这边了啊……也是，大势已去，将死之人，他何苦……唉，算了，不说这些了，哥哥啊，我可能没法陪你走过余生了，这次的伤，怕是好不了了，我身子弱，早就想过有今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叶泷听着楼音诀别的话，心里已然松动，见他要倒，赶忙把人抱在怀里。
他刚醒就赶过来，他知道皇帝不会放过楼音，但无端的，他相信楼音不会死，他宁愿楼音别有目的，宁愿他就这么逃了，再也不回来……
他对他一番质问，不过是付出的情感太多，太多不舍，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今他得到了，楼音却要走了。
怀里的人揽着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拽，叶泷赶紧配合着他低头，楼音已经只剩下气音，但声音还带着笑，轻轻的，由调皮变得深情：“我爱你，哥哥……我爱你，叶泷……”
最后一声落下，楼音便再没了生息，这一生，或好或坏，或喜或悲，都已落幕，从今往后，世间百态，却再无一个机关算尽的楼音……
“楼音……别睡，醒醒……醒醒！我带你回去，找云悠，他有办法，他一定有办法！我求求你，你看看我，啊，看看我……楼音！”叶泷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一代将军，驰骋疆场，战无不胜，如今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楼音一生，害死了多少忠良，不过说到底，叶泷，楼音这么多年来，百发百中，在生命的末尾，却不慎一计落空，但此生，楼音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希望我这最后一计，不会落空，也能给你的余生，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

他楼音，前朝遗孤，生于战乱，母后早产去世，父皇战败阵亡，留给他疾病缠身，留给他家仇国恨。
他能利用的一切，只有他自己，和一个父皇留下带他逃出生天的暗卫，他就熬着自己的心血，操控着这唯一一个棋子，吞了蜀国这一盘大棋。
他一生精于算计，从未活给自己，如今，这残破的身躯陪他走完这卖人笑脸的一生，终于疲惫不堪，再也无法继续。
曾有人问我，为何恰逢少年，却不争不闹，隐忍至此，我答，因为心中大恨，早已胜过尊严。
……

在蜀国，叶泷与孙丞相相互制衡。
此番他助叶泷一战破齐，战功显赫，平衡一夜之间打破，朝堂里暗流涌动，不少人正潜伏着，伺机而动。
故而，他下了剂慢毒给叶泷——就装在孙茹茹给他的香囊里。
草药会将毒药掩盖，不易发觉，他会做些众人围攻叶泷的假象，诱惑，劝说叶泷去争。他在下毒时就已经提前算好了时间，下了刚好的量，待到叶泷手握重权，自己有了野心，打压完丞相，刚好是毒已入骨，无药可救的时候。
可他没料到云悠会来，云悠医术高超，近距离必被识破，他转瞬间又生一计，将一切推给了丞相。
他在人人自危时，不顾一切的要见孙茹茹，就是要把自己暴露在众人眼中，撇清自己，顺便做一个重情重义的假象。
同在他意料之中的是，皇帝会见他。
皇帝和他一样，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知道自己能骗过其他人，却逃不过皇帝的眼睛，于是在张公公从侧面绕过来上车的时候，他自己服了毒。
服的毒是慢性且易压制的芍安，不是他需要如此，反而，下的毒越剧烈，他就越安全，只是他这身体实在是破败不堪，芍安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曾嘱咐孙茹茹不与旁人说送过他香囊，又在去狱中探望她后中了芍安之毒，再让孙茹茹万万要指认自己，孙茹茹对他仗义，轻易不会说出，只有最后关头才会搬他出来，因为她信他，觉得他说的就是保命之道，这样一来，指认就更加荒唐，他便能成功脱身，洗脱嫌疑。
他知道云悠在，自己不会有半分事，那么这一计，除去受了点皮肉之苦，算是空手套白狼。
皇帝疑心重，他知道此去，皇帝必会难为他，他服了毒免不了要受更多的苦，但自己身体越差，越可以让他放松警惕。
他示弱，他知道皇帝吃这套，皇帝就希望所有人都掌控在他手里，他最放心的就是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样一来，他就不至于轻易的有性命之忧。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是个身体康健的文武全才，第一次进过宫，皇帝就会派人杀了他，毕竟，无法掌控的才能，是一把面朝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