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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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3-04 19:05:00 更新时间:2020-03-11 12:45:02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唐季×君叙
古风清水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引:似是故人来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故事,我从一个隐居的老者那里听来。
清雍正年间,有一个唤做唐季的少年。唐季少时,一个云游四方的老道指着他说:“此子他日必定不凡,得贵人相助矣。”
老道再一挥手中的拂尘,长笑三声而去,许久,老道离而复返,叹一句:“既是贵人,亦是劫数。”
见唐季毫无反应,老道只得无奈地摇头:“贫道多言,参透了玄机,告辞。”
自是,此道士再未现于人世,山寺中的僧人言,峰顶的一棵百年松无端地给大风刮倒了。就像当年崇祯皇帝自缢的那棵老槐树一般,在倒地时徒有深长而沉重的叹息。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壹:南柯一梦江南调
晚唐诗人李义山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君溆十五岁,端得一副好容貌,青衫玄袍,嘴角是清浅而悠远的微笑,所谓温润如玉,沧海遗珠。
南洲小镇宁静而祥和,斜倚船舷听桨声,纸扇轻摇,惊起一滩嬉戏的水鸟。
每当月明风清的日子,苇草边总有洞箫的鸣声,如泣如诉,清远悠长。此时镇上的人都知道,那是君家的少爷在吹箫。明河影下,稀星朗然照亮少年微扬的嘴角,缓缓地渗开了水墨山水画上的澹然空水。
一曲吹罢,君溆伫立在船头,青衫的一角在风中翻飞,他垂下手中的玉箫,怔然望向前方。
“佳人难求,知音难觅。但当一遇钟子期,奏流水以酬之。”
老船夫不紧不慢地摇着船,两侧的苇草与少年一般高,飘飘摇摇的,如同大地向天公伸出无数柔弱的臂膀。
君溆的船与一艘陌生的乌篷船相错而过,那船上的玄衫少年投来匆匆一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甚是好景。”那人微微扬首,“何不诵《明月》之诗,祭楚江之灵?”
君溆笑而不言。
“公子的洞箫,某适才闻矣,本是清幽之夜,缘何会有哀戚之情?”玄衫少年纵身一跃,竟是轻巧地落在了君溆的船上,与他比肩而立,“在下唐季,见过公子。”
“唐兄好功夫。”君溆退开一步,戏谑般地笑道,“小生却还未有见过似兄长这般轻浮的。”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沉吟间,唐季低低地咏出君溆方才的乐曲,丝毫不差,“公子的箫声,恰应了那东坡诗人的赤壁之赋,如何?”
君溆抬眉,似水般温润的笑意浅浅地浮上眼中:“小生君溆,字如玉。”
很多年后,每当唐季看到桌前的那支玉箫,总要忆起初见时少年弯弯的眉眼,像是初一夜晚头顶的新月一般,无瑕而通透。
“不知唐兄从何处而来?”
“吾本金陵人,随父兄来江南营商,遂得一游水乡。”唐季目光悠远地望着苇荡深处依稀掩映的白蘋,“人道江南易碎,唐某今日得见了。”
他略微迟疑,而后沉声道:“只怕清明难久,这宁静终究会毁于一旦。”
不顾君溆犹疑的目光,他径直向船头远眺,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衫在微风中扬起襟袖的一角,一时间唯有冗长而压抑的沉默。
“唐某失言,还望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告辞。”没等君溆回答,唐季已经消失在昏沉的夜色中。
这一夜,唐季在灯前坐了一晚,小舟停靠在苇塘中,星临万户,直照得大片芦荡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棋盘,布下了世间最难解的棋局。
晦朔犹长,长夜未央,启明星没有指引晨光找到它应来的路径,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到了薄暮,唐季不着痕迹地看一眼仍旧青灰的苍穹,疲惫地将头枕在手上,待再看时,烛火亦残。
“客路他乡行舟晚,流灯一盏照天明。”他自嘲地笑笑,却又忽地生出悲凉来。
“至少不要在江南。”
唐季拆开封好的书信,挣扎着在末尾添上最后一笔:“江南甚好......”
蓦地停笔,清风吹熄了最后的烛光,他叹了口气,涂掉了那四个字,重新将书信封回去,这时天边已经泛白,晓雾未歇,浅溪上弥漫着一层氤氲水汽,打湿了行人的衣裳。
唐季从怀中拿出一块温润的汉白玉,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闭目沉思片刻,暖意从掌心缓缓弥漫到全身各处。他走到船头,望一眼侵晨的朝霞,那彩云红透了半边天空。
“走罢。”他淡淡道,倒影在水面上拉得修长。
小舟划出苇塘,驶入了一片繁华中。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贰:留得残荷听雨声
如果可以,唐季愿意永远停留在与君溆初识的梅子青时节,刚过谷雨,江南便细雨连绵,他记得君溆手执一把丝绸做的伞,面容清寂地走过一条一条悠长的小巷,雨在他头上喧哗,伴着唐季奏起的《将军令》,总会教人想到那梦境中的古战场。
一曲终了,他会抬起头,看着君溆斜倚在墙边,轻轻翻动手中的书页,柔和的光线在他身前留下一片阴影。君溆喜欢逆光而立,仿佛被环绕在水乡的烟雨里。
偶有晴朗的日子,唐季会在院中舞剑,君溆只是在檐下含笑地看,将折扇不紧不慢地摇在身前,似是驱赶暮春若有若无的闷热。
直到后来唐季才直到,君溆十二岁那年中过举人,却没有去京城参加会试,人们都说,君如玉只属于江南,他是离不开水的。
“这世上的功名如浮尘,过眼便罢。小生今日所求,不过是'海内存知己'而已。”君溆的面容在风中笑意不定,“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唐季装作漫不经心地调试着手边的琴弦,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扬起舒缓而明朗的笑意。
“倒教吾想起那东汉末年的诸葛孔明与周公瑾。”
“曲有误,周郎顾。”君溆笑道,“可这二人之事不已被那《三国演义》道尽了么?”
“如玉可曾信过那演义上的胡诌?”唐季反问。
君溆没有回答,折扇轻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不论那演义如何写他二人,小生,确是不信的。
“公瑾既愿为孔明奏一曲广陵散,孔明又如何不会错音一曲以待周郎回首?
“若得阳春一曲酬知音,此生,便无憾矣。”
唐季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第二次听见君溆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仿佛隔出千里,几年后的那天,君溆一袭白衣胜雪,一步一步走上属于他自己的刑场,他的背影一如前时的欣长,唇边浅浅的弧度终是显得凉薄起来。而少年只是用这句话告诉他,不必上前,亦不必多言。
原来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就像上一世的梦魇一般,兜兜转转,循环往复,如斯的,不可逆转。

唐季总要遇上相同的梦境,他看到自己穿过一条很长的回廊,日光从身侧倾泻而下,他只能听见自己砸在地上沉重的脚步声。
终于到了尽头,君溆正在拉开一幅卷轴,俊朗的侧脸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兄长今日起得早。”君溆漫不经心地应道,而眼睛只盯着卷轴上的水墨画。
“如玉又得了哪处的墨宝?”唐季按下心中的忐忑,平静如常。
“图穷匕见。”君溆转过身,晴朗的声线中无端地带上了一丝冷厉的锋芒,“唐兄还想瞒小生多久?”
说罢,君溆敛了笑,径直望向他,目中凛冽的寒意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如玉是那样的信任兄长你。”君溆又背过脸去,拉开最后的卷轴,其中安然地夹藏着一把匕首。
唐季看着那把匕首,就像望着自己,他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一时手足无措。
“唐兄无言以对,就是小生全都猜对了?”君溆的话如同尖刀,一字一句地刻进心里,唐季凝视着匕首反射出的银光,忽地很想放声大笑。
“是。”
“你的信任,正在被我所利用。”
......
大梦方醒。
此时仍是三更,窗外夜色正浓,一切都漆黑如墨的,唐季只能隐约地听到茅檐滴水的声音。
梦中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他觉得梦里君溆的笑意都是真实的,但只是浅浅地浮在表面,已经漾不进心里了。
书房里晦朔如常,门外的疏星永远无法将自己的光亮透过那扇纸糊的窗,像是一道不能跨越的屏障。
当他得知君溆的父亲就是南洲知县时,曾有过一瞬的迟疑。他得到了君溆的信任,被他引为知己,而一切的伪装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用自己的才学编织了一个华丽的骗局,他需要的不过是知县的一枚方章。
正如梦中的场景,他终是要亲口告诉那个笑意清朗的少年,自己是如何地欺骗他。
蜘蛛吐丝,为了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今他竟掉进了自己织好的蛛网里,动弹不得。
唐季颓然地放下手中的文书,望一眼门外的薄暮冥冥,轻声叹了口气。
本是一块璞玉,你却偏要将它打碎了,一片一片地,剥离在冷厉的空气中。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叁:别时茫茫江浸月
唐季方满弱冠之年,加冠的那日,父亲将族谱交给他时,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待四周无人时,方可细看。”
是夜,当他翻开那本陈旧的书页时,几乎以为父亲给了他别人家的东西。
某一页上赫然写着:“朱元璋,本名,重八。”
这一本是朱家的族谱,唐季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他的名字被标注在一个陌生的人名之后,细看之下,竟是朱元璋第十八代嫡孙,朱俨。
他知晓了父亲不让他参加科举,不让他考取功名,而是逼他熟读兵法,舞刀弄枪的原因,朱家不能给满洲皇帝俯首称臣,华夏大地依然需要一个汉姓家族去统治,他想起永乐大帝在位时那个万国来朝,繁华鼎盛的时代,他想要他的子孙去开辟一个未来。
“三千死士,十万兵马,皆在江南。”这是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年,唐季年方二十一。
第二年他便踏上了前往江南的征途,他手里拿的是能够号令前明兵将的尚方宝剑,玄裳缟衣,孤身一人。
武器铠甲需要从别处运进城中,唯有拿到县令亲自盖章批准的文书才能够瞒天过海,恰好他的厢房临近书房,每日十五君老爷回家办公时会将方章放在书房的第二个角柜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向着他的将士振臂高呼,“待春暖花开,便是你我起兵之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计,为了天下,问心无愧。

君溆送给唐季一幅字帖,其上是李义山的《锦瑟》,君溆摘取最后一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季笑笑接过,随口问道:“如此缠绯清丽的词句,如玉莫不是思慕哪家少女了?”
君溆笑而不答,唐季也没有多想,只当他一时兴起,但是这一次,唐季却忽略了君溆笑意中的那一抹哀凉。
君溆常到梅树下吹笛,东风里,暗香盈袖,不远处藏着几个邻家女孩,在巷口低低地私语。
唐季能感受到君溆的快乐,没有家愁国恨,没有世事羁绊,因此他的箫声是纯净的,不带丝毫谄媚之音,他从不为了讨好别人而微笑,正如曾经李青莲不为明皇屈膝。
如果能够那样活着,该,多好。
最后一批武器马上要运进城中,临近十五,唐季再在纸上画一遍小镇的地图,算算日子,已经离起兵之日相去不远。
圆月如盘,唐季忽地想起君溆咏过的一首《秋辞》:
可怜中秋明月夜,不照团圆照离人。
风华绝代。
但这些终将成为旧时月色,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唐季暗暗想着,背对月光,跨进书房里去。
方章没有放在原来的位置,唐季关上柜子,正欲转身到别处去寻,却看见门边的一盏烛火。
虽是微弱的光,但与银月相形映衬,却好似一下子将屋子照了个通透。
“兄长方才在找什么?”君溆点燃桌前的油灯,“如果小生没有猜错的话,可是家父的方章?”
君溆的嘴角噙着笑意,面色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恰如前时一般浅语嫣然。
“唐兄若是功亏一篑,确也可惜。”
“如玉你,到底知道多少?”唐季克制住微微颤抖的声线,沉声问道。
“不多。”君溆颔首,“但足以让我看清事情的始末,走出这个迷局。”
“兄长若是执意要做乱臣贼子,小生确也没有办法,不过这江南,还是宁静的好。”
晚风起,君溆在一片萧瑟中伫立,嘴角清浅的笑意,终是化为了一丝苦涩。
“黄梁一梦终须醒,兄长难道还未看破么?”君溆的语气清淡依然。
“如玉你,什么都不知道。”唐季长叹一声。
“吾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君溆答道,“若真能被蒙骗一世,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可惜,这世上哪有永生不破的谎言啊。
君溆转过身,沿着门边默默地走回去。原是繁华落尽,纵有曾经的良辰好景,四美具,二难并,又如何?不过徒添惆怅,空增悲凉,正如王子安所言,“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浮生长恨,春红落尽处,灯火阑珊时。
君溆拿出腰间的令牌,自嘲地笑笑,其上赫然印刻着:富察如玉,满洲正黄旗。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伍:人生何处似尊前
君溆收到唐季的回信,已经是一年之后了。城里的人说,明太祖皇帝的后人在关外起兵,已经杀到潼关口,一路所向披靡。
围着听的人连连点头,顾自庆幸道:“还好不在江南,否则你我又是生不逢时,遇上了乱世。”
君溆从人群中退出来,手中的信在不觉中被攥紧,就像自己生怕遗失了它一般。
信上是唐季写给他的另外半阕词:“边声纵,战场卷平沙,三军阵中。但当血洒苍穹顶,愿得金钩踏马行。塞外捷报传。”
他忽地想起唐季离开那天自己遇上的梦境去,确乎就是这阕词,被别的词章环绕着,点出了二人牵牵绊绊的命运。
这一次,他信了。
一切因果皆有轮回,世事俱是命中注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动命运的一分一毫,也许这便是所谓无可奈何。
君溆坐在桌前,准备给唐季写回信。窗外的一缕日光忽然透进房中,他转头轻轻一瞥,望见暖阳如水,温和而明艳。
这一春的繁花,都已悉数开尽了。

唐季纵马穿行在新破的城池中,烽火狼烟,枕骸遍野,他的心中已没有胜利的欣喜感,这一年来,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待此些习惯之后,胸中压抑的疼痛终是变得麻木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说的没错,只是他觉得自己所谓大业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梦而已。
不论今日的自己如何强大,他总要梦见自己失败的那一日,听见君溆告诉他的话,黄粱一梦终须醒。
而他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唐季发现自己一直在失去,他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原本恬淡闲适的生活,也终是失去了他的知己。
一日收到君溆的信,他拆开信封时,看见了其中的一枝梅花。
纸上写的是陆凯的《赠范晔》: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信纸在风中打了个转,然后湮没在这漫天的黄沙之中,最终不见了踪影。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唐季想起江南的春天,想起少年嘴角清浅的笑意,依稀梦里无处寻,几度光阴错踏,但他终是遇上了人生逃不过的诀别。
从别后,忆相逢,那些魂牵梦萦的记忆没有被岁月淘洗干净,反倒变成了永恒。
唐季将梅花插在瓶中,长叹一声,然后告诉他的部下,自己要回一趟江南。
不觉中,南洲已成为了他的第二个故乡,他所牵挂的,不过是那一片心灵的净土,远离喧嚣,不染铅尘。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获得了少有的安宁。

君溆换上一身白衣,将玉箫握在左手,一步一步地走向法场。他走得很慢,似是为了听清楚周围每一个人的窃窃私语,人们带着悲悯的目光,凝视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年走向死亡。
终是不忍,这盎然的春季,却无端地显得哀婉起来,教人在泪眼中,听见了它掩在风里的叹息。
雍正皇帝发现了南洲便是叛军十几年的藏身之地,震怒之余,下令处斩分管南洲镇的暗卫,以彰其咎,亦是为了以儆效尤,顺势铲除那些原本属于八阿哥的势力。
君溆伫立在刽子手的身边,没有一丝胆怯,时至今日,他的眼中仍是那抹一贯的清明。
他拿起玉箫,吹起那首唐季所作的《南洲曲》,曲音悠扬,声如泣血,勾起的往事盘旋许久未散。
一曲终了,他静静地抬起头,却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手握剑柄的唐季。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目中是凛然的决绝。
他心中忽的一惊,不知是悲是喜,于是含着笑,将万般无奈收进心里。
“兄长可记得小生说过的话,若得阳春一曲酬知音,此生,便无憾矣。”君溆垂下手,对着人群朗然道,“俞伯牙三尺瑶琴为君死,此曲终兮不复弹,与之相比,小生已是幸运的,不必曲高和寡,无人相与共看明月。”
满座寂然。
这一刻,唐季终于明白,所谓缘分,不过是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一步步走远,跨过漫长的鸿沟,跨过生死,直到忘川。因为,君溆用那样温柔的言语告诉他,不必上前,亦不必多言。
他欠下的,是一生一世的羁绊。
君溆望着唐季渐渐迷离地神情,淡然一笑。
“兄长此份知遇之情,小生铭记在心,只愿来世,再续前缘。”
君溆将手中的玉箫交给行刑的刽子手,轻声道:“小生只求一个痛快,还望好汉成全。”
唐季死死地盯住少年单薄纤细的背影,竟似这般弱不禁风。原来他攻破了那么多的城池,赢得了那么多场胜利,却独独无法挽救那个他想要拯救的少年。
从此他再也得不到真正的救赎了。
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雪,而前方缓缓流下的殷红的血迹顺着冰雪蔓延到脚边,谱出一曲几百年来最惨烈的绝唱。
至此,天下再无君溆一人,再无那个眉眼弯弯、笑意清浅的少年,再无曾经风华绝代的富察如玉。
唐季后来用一大笔钱买下了那支玉箫,将他放在自己的书桌上。此后,人们常看见他对着玉箫发呆,口中喃喃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甚是好景。何不诵《明月》之诗,祭楚江之灵?”
“公子的洞箫,某适才闻矣,本是清幽之夜,缘何会有哀戚之情?”
知情的人早已明白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在下唐季,见过公子。”
一切的一切,平淡到如水凄寂,又荒诞到撕心裂肺,如斯的美好,却,再也无法复原。
然后,唐季就发现自己再也忘不了江南了。

作者:雨林木风20002  发表时间:2020-03-11 12:45:02
终章:梦觉尚心寒
这位隐居的老者送我出门,他的庭院里种着好几棵梅树,正是暮春,梅花已开尽,而只有满树的绿叶。
“梅树花谢才长叶,叶落才开花,梅花与绿叶死生不复相见。”老者淡然长叹,“终是无缘。”
“敢问尊长究竟为何许人?”我踌躇着开口。
“人世间名姓不过是空虚的外壳,又何必在意?”老者笑道,“老夫居于此地,早已将浮华置之度外。”
我突然想起老者屋内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帖,其上确乎是故事中君溆送给唐季的那首《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语成谶。
“汝若执意求一个答案,老夫本姓唐。”耳边传来老者悠悠的叹息。
我已知晓,君溆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唐季一世长安,也用生命平息了这场纷争。二人终是谁也没有赢过谁,但他们都输给了命运。
“既是贵人,亦是劫数。”老者重复一遍最初那个老道的的话,面容沧桑而平静,风清云淡。
我沿着田间小路继续赶往目的地,轻烟一树沾暮雨,耳畔时有聒噪的蝉声,温热的暑气在这片大地上缓缓蒸腾,散入清风无处寻。
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低声吟诵一首江南小调。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
我突然发现,我也忘不了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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