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冥府铁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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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3-12 07:00:00 更新时间:2020-03-20 23:04:28

作者:变成费列罗  发表时间:2020-03-20 23:04:28
好死赖活活了一辈子,黄泉路上瞅见了一个张冥府招聘的小广告:
你想长生不老吗?你想免受皮肉之苦吗?高薪资,好福利,从此不再被失眠困扰,千年铁饭碗,万年长生计!年终福利警告,带薪投胎一辈子游,人生酸甜苦辣,从零开始,从婴儿来过,你还在等什么!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无名激动地搓了搓手,揭了告示,捧到了姗姗来迟的魏三眼前,嬉笑着说:少爷,我们去试试。

魏三没看告示,只看他:你想去?

无名一撩破破烂烂的袍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远处孤芳自赏的彼岸花,说道:我这一辈子,为穷苦奔走,为战争驱赶,干尽那刀上舔血的腌臜事,过够了油锅里泡澡的日子,做人不过如此,做鬼又有什么呢?

魏三直视他的眼睛,末了笑笑:那就走吧。

无名连蹦带跳跑到他跟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不过,遇上你是我一大幸事,让我的人生还不算太糟。

魏三淡淡地扫他一眼,绕过他向前走去。

无名挠挠头,心里暗骂自己几句。正准备跟上,前面白衣,停住了脚步,侧过半张脸。彼岸花停止了摇曳,无名情不自禁把手放在不会再跳动的心脏位置上,按了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话儿在风中飘。

我也是。魏三说道。

作者:变成费列罗  发表时间:2020-03-20 23:04:28
一批鬼魂已经等了很久,阴差拉了条黄线,不让入内。


“哎呀,鬼差兄弟,还要等多久啊?我家里人烧的纸都快不暖了,咋还没能进呢?”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飘入众魂脑中,提神醒脑,“这不是要分批排队入内嘛,这儿有阴灯,暖和还聚魂,要是啥也没有直接让你们去黄泉路上等个一两年,还没到奈何桥魂儿早都散干净了。不是我吹,这条冥道最实惠,别的道要等各四五年呢。”


“诸位魂魄携带好看随身物品,刀剑等危险物品禁止携带入鬼门关,纸房纸车的走大道,形单影只走小道!”


一只新鲜的小鬼怯怯地抬头,鬼门关前的云母石上斜倚着一位年轻的鬼差,单手支头,玄布广袖懒洋洋地坠着,狭长的眉眼阖上,嘴皮子一碰就是一段悠扬的广播。说年轻也不知道对不对,轮回路走惯了的魂魄说,年岁越大的鬼差越是爱装嫩。


小鬼只看了一眼就赶忙低下头,还没走几步就被拦下,苍白的长臂横在他面前,他差点没别吓破胆子,虽说魂魄没有胆子,但本该是胆子的地方还是凉了一凉。


“小鬼,不是说了刀剑等危险物品不能入内吗?拿出来。”


年轻的鬼差不疾不徐地说,眼皮微掀,眯眼看他。小鬼在他的注视下抖如筛糠。


鬼差皱眉,抬手在空中捞了一把:“怎么?有这么冷吗,都叫黑白把阴风调小点,都把魂吹成啥样了。待会我在向上面反映一下,你先把刀拿出来。”


小鬼小脸一皱,委屈巴巴就要哭,哽咽道:“这是家父在本王五岁时亲手打的,这是本王最珍贵的玩意儿,家父在阳间烧了三天三夜才落入我手。本王誓不伤人。”


年轻鬼差完全睁开眼睛,静静望着他,不为所动:“那有如何?小将军,能走到扇门前的已是前世两清,爱恨两散,我看你善业高筑,下一世的父母缘分应该很结实。前世之物还是不要带走了,即使你带得了这一路也带不去下一世,最终掉落孟婆亭。那忒小气的孟婆又要找我麻烦指责我监管不严,把她那地弄成了失物招领。”


小鬼垂头低泣,跪地大拜,递交给鬼差。


年轻鬼差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虚空中一抹,刀便消失了。


时间一到,鬼差拉高黄色的戒条,一批鬼魂踌躇着簇拥着往黄泉路上去。


鬼门关一时空荡荡,冷飕飕。年轻的鬼差突然耳朵动动,扭头一看,冷清的冥道上还飘着一朵魂。


此魂面容清隽,气质如兰,姗姗飘来向鬼差深深作揖。


“无名,数载未见,别来无恙。”


那朵魂说道。


是个刚死的魂,前世的样貌还很清晰,白衣华冠,残留着在世的文人气度。


鬼差沉默半晌,嗤然笑道:“魏三,你怎么又来了。”


魏三莞尔,自个儿找了个小云母石,斯文优雅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坐了下来。


无名冷眼看着,嘲他:“这一世怎生的那么装模作样,不过倒是个满腹经纶的状元书生,这一胎不算亏待了你。看你模样也就二十岁不到,怎么又是早死的命。这一次我看能不能走走关系,让阎王在生死薄添上几笔,让你也享享儿孙满堂的福。”


魏三哑然失笑,摇摇头:“汝言语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命该如此,在下毫无怨言。”


无名哈哈笑道:“那下辈子就蠢点笨点,考个秀才勉强就那么过得了。”


魏三笑着摇摇头。


无名也不再纠结这个,巴巴地看他:“这次下来带了什么?状元家的陪葬总不会差的。”


魏三从背后掏出两坛陈年老酒:“无甚,临终前让家里人在我坟前砸了生前的珍藏。”


“足够了,”无名咂咂嘴,接过一坛,拔掉封布仰头畅饮,半坛去了,才用袖子擦擦嘴说道:“你就这点好,每一世都记得带酒,明明不可能会有前世的记忆。要不是别的鬼魂都正常,我还以为孟婆熬汤偷工减料了。嗯?你怎么不喝?”


魏三把酒坛子放到他面前:“生前喝多了,死后倒没什么执念。”


“那我替你喝,”无名欢欢喜喜捞到自己面前,“你这人也奇怪,既然没有执念,为何必特地带来阴间,反而便宜了我。”


魏三无奈地摇摇头。


无名拿狭长的眉眼勾他:“这次怎么说,前一世是显贵世家深闺中的女娃,这一世又是人人艳羡的状元郎,你倒是好福气,世世为人,那些猪狗想做人都一票难求。我守鬼门关三年,少有不想做人的物种,即使是吃好喝好等屠宰的猪,也想成人遭一遭凡人疾苦的难。你下一世,还是人吧。”


魏三正色,一本正经地说:“魏某所求始终如一。”


无名一愣:“怎么?这么多年你还想做鬼差?地府公务员哪有那么好考的,我考上后三百年没出新人了,希望渺茫。况且这饭碗虽铁,但都是千百年的劳苦命,你看哪有人拜鬼不拜神的?名声臭如坑......”


魏三站起身,严肃道:“望阁下指点一二。”说着深深拜下去。


无名斜看他:“不是我说,你世世成人却想做鬼,我都指点你多少世了,能成早成了,现在地府公务员越来越难考了,这一届是黑无常把关,严苛得很。”


魏三理了理衣襟,说:“这世我是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可以一试。”


无名挑眉,广袖一挥:“那状元郎,这边请。”


魏三回礼:“请。”


黄泉路上,彼岸正艳。孤零的路,成双的人。


“这里就是地府大堂。这乌压压的孤魂野鬼,好像比往年更多了,文曲星也不知在地府也不知会不会水土不服。时间不多,我就挑重点的说。范无赦尊崇严刑厉法,为人秉公任直,刚正不阿,你得字字斟酌好了,才好回答。”
魏三笑看他:“上一世说过了。”


“那就讲讲套路,三段式文案,抬头记得写识别身份,末尾记得总结陈词,依我多年的经验,做文章的最高境界是拍马屁于无形,两句一小拍,三段一大拍。拍的身心舒畅,欢快淋漓......”


魏三站定,清澈的魂魄倒映着无名的身影,说:“上上世也说过了。”


无名挠挠头,是在想不出什么必胜的诀窍:“别紧张,发挥正常状元水平。”


魏三打量他:“你这衣裳穿了好几十载,早知道我烧件衣服下来了,你也不托梦提点我。”


无名:“都这时候你还想我的衣裳,下一世再托你带件绸面真丝的。”


话音刚落,魏三脸色一沉,无名被他的目光刺得发毛,心想,自己阴曹地府呆惯了,舌头都硬的不会转弯,说这话不就是明摆着咒人家考不上吗。


“那你这件衣裳怕是没机会换了。”说完,魏三一甩袖子大步向府邸走去。


无名暗暗后悔,词严厉色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望着魏三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黑雾中才收回目光。拉了个同值的阴差顶自己的班,才再次回到府邸门前等找了个角落蹲着。


百无聊赖,习惯性地拔手边的血色彼岸花。


“嘿呦,我说哪个个小子净破坏公物,费好大劲儿才种得整整齐齐,这一会就给我拔秃了一块。”


无名赶紧把手里的彼岸花扔了,跳到一边,抬头只见谢必安嘴角噙笑,拍拍衣袖行礼。


“魏三又来考公务员了?”


无名笑笑:“是的。”


突然想到什么,他笑容不变,神色多了几分殷切:“那个......必安兄,无名有个不情之请。”


谢必安挂着不太显眼的笑,桃花眼斜挑他:“你说。”


“魏三也是生死门的熟人了,和我也有......不浅的情分,不知道能不能看在白无常的面子上,下一世让他蹦跶地久一些。”


谢必安诧异:“这还不够久吗?”


无名抽抽眼角:“及冠之年就翘辫子怎么也算不得久吧......官袍都还没焐热就脖子一歪,下来了。隔壁榜眼都活了五六十岁,三房小妾,儿孙满堂,幸福美满。上一世更惨,十四年没出过门的深闺女子,第一次出门就装修的板子掉下来砸死了。”


不仅死的快,还不甚体面。


至于前前世被投河的人不小心绊下水的心酸往事更不用提了。


谢必安:“这不对吧,我明明记得是六十起步的寿命。”


说着从后腰掏出索命簿,哗啦啦得翻。


“怪不得怪不得......”谢必安喃喃道,眉眼眯着。


无名伸着脖子看,谢必安单手啪地合上簿子。


没看见。


无名有些急躁:“怎么说?”


“阎王生死簿原本写的明明白白,六十大寿死。”


无名大惊:“怎么会!他明明......”
明明二十不到。


谢必安扼腕叹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无名白眼都快翻出地府,睨他:“少拿平日勾错人找的借口糊弄我,我都干了三百年了,这点伎俩还不知道吗?”


地府工作不轻松压力大,虽有法力相佐,每天安排生死事宜勾魂捉鬼的,难免会出点小纰漏。上面不好交代,就拿这句话搪塞。下一世再给点小运小才气基本上就皆大欢喜了。
谢必安不好意思地轻咳:“这次不是搪塞......”


无名脚下碾着花,一点也不信。


“七分天命,三分人定。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手里拿的是生死名册,但这些命格是上面写的,不出大错即使是阎王也没有逆天改命的权利,地府管得了死人管不来活人,更何况天人写命的时候都会留白,这次魏三的生死留白上又多了两行字。”


无名脚下染出鲜艳的汁水,似血。


“什么字?”


“就我跟你说的。情深减二十年,慧极减二十年。”


无名冷笑:“慧极好理解,情深怎么说?他连个正经老婆都没有,和林家小姐的红线也断于十四岁那年,家里的丫头没一个是潜力股,我怎么没看出哪一款的深情能折二十年寿命。”


谢必安眼神一闪,叹了一口长气,摇摇头:“二十年虽短,但他享常人不能之福,也是值了。咦?你怎么对他的风流债知道得怎么清楚?”


无名心虚嗫嚅:“出差办事......碰巧就......去看了一眼,毕竟这么多年情谊。”


谢必安别有意味地看他一眼:“你们倒是关系好,难得他次次轮回都来与你一叙。”


无名:“他这次要是还不过,投个平凡胎,求一世安稳也好......”


谢必安一口否决:“不可能。”


无名皱起眉。


谢必安:“魏三做不得普通人,他的先辈给他冲了超级会员——七世人上人。”


无名:“......”


哪个前人如此牛逼,这庇荫大破天去了。


谢必安安慰她:“你也别太嫉妒,你的命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什么命?”


“鬼命。”


无名不想说话,蹲回他的风水宝地,谢必安的院子另一半花地也别想要了。


谢必安摇头:“他在阳界的福分还未受完,何苦想做阴卒......其实我问过他。”


无名不为所动地望面前的石阶,支起耳朵。


“我也不记得多少年前了,那届我主考,就问了他,你猜他说了什么?”


无名漫不经心地搭话台:“说了什么?”


“他说,他的挂念不在阳间。真真是奇了怪了,我只见过三生石前不愿走的,还没见过黄泉路上不去投胎的。”

作者:变成费列罗  发表时间:2020-03-20 23:04:28
谢必安已经走很久,无名还蹲在那个经久未修的角落。


三百年前对于肉体凡胎来说已经在轮回里转了好几轮,但对于一个阴差来说不过勾魂从手生到熟练的事,想起那久远的事情,就像要回忆三年前的一个梦一样。


魏三和他共赴黄泉,路标上贴着冥府的鬼差招聘通告,他想去试。那一世,魏三是皇世家的人上人,而他不过是军营中的一名小将士。魏三默不作声,跟了上来。


结果居然是无名上榜,魏三落榜。


无名难以置信,行走江湖该吃的苦没少吃一口,该付的代价没打一成折扣,没想到还能在阴间临投胎前踩一脚狗屎?更让他惊讶的是,一向在学业上出类拔萃的的魏三居然在这档子考试面吃闭门羹。这一吃就是好多年。


阴差的好处是不用喝孟婆那难喝的汤,不过问题不大,人化鬼身,前尘往事不过是案上那不经意落下的灰尘,拍拍就干净了。


可他守门见到那些异常干净的灵魂,偶尔还会想起那个雪夜,鲜血糊了他的眼,带着体温滚入洁白的雪,烫出一缕烟。半张伤痕累累的脸埋进凉透的雪里,肿胀的眼睛越过近在咫尺的雪堆近乎仇恨地盯着那个缓缓跪下的薄长的身影。


他现在依旧觉得那场阳间的雪比阴间的风更冷些。


对于在场权势滔天的大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被揭穿了,谋权路上的一个小插曲,却要他的血肉去成全。魏三说的话如呼出的白气一般轻,却硬得硌人。


“不是他,请父王明辨是非,查明真相。”


被硌得不痛快的人不屑轻笑一声,娇媚百转,我见犹怜。


堂堂世子跪父王的爱妾,不知道是笔挺趴在地面的他还是半截世子更惨些。


破抹布一样拍在地面的无名想。


“他是我的人,自是本世子的责任。”


无名扯扯嘴角,冻僵的脸并不配合。


怪不得不得宠。


一惯悲天悯人,仁心宅厚的魏三果然不该做世子,悬壶济世的医师更适合他。一片无关紧要的破抹布不会左右时局,却能左右他的人生。


当时的他瞧不起魏三,也恨他。装什么大尾巴狼,断头台上一把铡刀的事,给他个痛快,非要塞他一生也还不了的债。


男儿膝下有黄金,无论是跪傲气还是跪真情,都跪得穷途末路,一贫如洗。


无名冷淡地闭上了眼睛。
***
红得发黑的大门咿呀开了一条缝,无名立马站起来,扬起笑转过身,一串花团锦簇的恭喜贺喜就要脱口而出。
突然就被鸡骨头卡了喉咙。


魏三面色十分难看,低着头,挡着眼,去时的决绝已然散尽,斧也破了,舟也沉了,只剩下一败涂地的可怜相。这模样看得无名难受,多年没有动静的心像被粗盐狠擦了一把。


魏三惨淡一笑,别开脸,对着空气说:“状元郎似乎不管用。”


无名呐呐安慰道:“那有什么要紧的,做不了鬼应该开心才对,你还有大好人生......”


魏三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他,似乎这句话才是致命一击,刚刚还能稳住的情绪骤然倾泻,气的牙关颤抖,他狠狠把挡道的无名推开,大步向前走去,无名一个趔趄,稳住身形赶紧跟上。


一个走得急,一个跟得密。


无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说点什么挽回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得无奈地劝:“别往前了,油锅刑罚之地,煞气深重,别被粘上了。”


魏三毫不畏惧,反而像抓住了一线希望似地望着前方,喃喃道:“若能成鬼,也行......”


无名大惊,神情肃然,咬牙切齿道:“魏三,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知道自己说什么吗,不走正常程序成的鬼要么神志全失灰飞烟灭,要么活捉成为刑罚的工具,没一个有好下场。人人都想成神,怎么就你想修鬼道!”


魏三转过半边脸,看不清神色,幽幽道:“我为何......你当真不知道么?”


无名一怔,刚燎起的火顷刻被浇灭,抿唇不语。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彻底转过身,他疲惫地与他视线交缠:“你就不能求求我......万一......万一没有下次了呢。”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救赎的诵读从遥远的阳间传来,不知是谁规劝迷失的亡灵回家,度他生灵,许他来生。


寂静的一方天地,久久盘旋,传入耳中,太过遥远已听不太清,唯有那句“魂归来兮”反复吟唱,深得人心。


魏三在这一句句恳切的呼唤中,毫不动摇,目光坚定地将他勾着,扣着。


无名深深叹了一口气,向他走去,扯着他衣袖的一角:“你可不许离我半步,我需以法力聚你阴气,或许......能呆久些。”


魏三终于展露笑颜:“遵命。”
***

林白东张西望,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打量这一辈子只来一次的阴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道路平整,黄泉滚滚,鬼火通明,阴风柔和,魂魄有序井然,竟不似话本里恶魂咆哮,怨气冲天的模样。


今天大年初一,全村喜庆的日子,孤家寡人的木匠林白给人打了一辈子的床,古稀之年终于为自己打了一件好物件,眼睛一闭,再次睁眼,黑衣白面的鬼差就客客气气把他“请”了过来,不知是不是他眼花的缘故,他似乎从他身边看到了一团近乎透明的白色的身影,眨眨眼又不见了。


林白摸摸自个儿没有温度的脸颊,如踩虚空的飘然之感,叹了口气,终于信了这荒唐的梦。还好在路上遇见了多年好友——大黄狗,比他早去几天,得好心的阴差允许,在阴阳之界徘徊等他。没想到这冥府阴冷却又这般有人情味儿的差使,让人吃惊。只不过阴差似乎身负要务,瞬间竟毫无踪影,只剩一本小册子在手。


林白摸索着打开指引手册,虽不甚精细,胜在浅显易懂,他无牵无挂,生生死死也见惯了,唯一的好友大黄也能共走最后一程,这一路黄泉也走悠闲坦荡。哄过早夭的婴儿,背过腿脚不便的老人,棋逢对手下了一局象棋,黄泉路上并不寂寞。


白无常笑容可掬打量他一番,手下一点也不含糊,刷刷刷十几页公文就盖好了章,递给他一个号码牌。


黑无常凶神恶煞地端着一壶茶到案前。


白无常谢必安手下不停,抽空剐了他一眼,阴恻恻地问:“阎王什么时候回来,嗯?这公文不批了?生死簿不查了?你知道我最讨厌加班了!”


黑无常面无表情,却弯着腰好言求他:“你且行行好,暂且应对应对。阎王远赴东海开茶会去了,一时半会回不了。等我忙完了手下的事就来帮你。”


谢必安冷哼:“你倒是快来啊,无名那小子也是整天不误正业......半天不见人影,他再玩忽职守我就......”说到一半,想到什么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再去弄些茶来罢。”


黑无常顺从地端起水壶,带着一身人鬼避让的煞气远去。


白林战战兢兢趴在地上,抖如筛糠,额头死死顶着腥臭的泥土地,恨不得把五官压平了才好。大黄尾巴服帖地坠着,和主人一齐爬伏在地。


谢必安在案上忙碌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忙向下首望去,说到:“哎哎哎,你看我忙起来倒是把你疏忽了,拿着生死牌直走左拐,顺着指示牌前往孟婆亭,下辈子自有安排。”


白林这才大叩首,哆嗦着起身,缓缓退去。


耳边还绕着谢必安喋喋不休的声音:“我就说不要做大理石地板吧,这胆儿小点的还不把可怜的脑袋给磕坏了......”


林白一路走着,魂流湍急,你挤我拥地就要推到孟婆亭的关头,忽闻嘈杂,闻声望去,只见一黑一白双双掠过,站定孟婆亭。那黑衣青年男子怜爱地轻握着对方的腕子,微低着头去寻他的眸子,情真意切劝,柔情似水地哄。再看那白衣男子倒像那冬日里的冰渣子,一幅硬心肠的模样撇开头去。


白林眯眼瞧了会儿,手抚大黄狗,摇摇头,虽说他姻缘浅薄,但住于深巷五十余年,人生态,夫妻情深他都见过。这模样不像是硬心肠,倒像是强迫不让自己去看那人的眼睛,怕一时情不自禁地就允了他去。


“魏三,好魏三,好哥哥,你听我一句劝,生死轮回乃天定,那轮到你不情愿的道理,保你三月余已是极限,你已灵气稀薄,再这样下去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我要是能想到其他法子也不会拉你去投这狗屎的轮回路。”


魏三冷眉冷脸,假模假样地客气道:“那真是麻烦你了,从此往后我自寻去路,不打扰你等......”


这话听得无名急上火,他恶狠狠盯着魏三恨不得将他咬碎撕了吞入腹,攥紧了他手腕,一把将他拉到跟前儿:“你个好魏三,别尽说些让我疼的话,我要是不管你,也不会搬块云母石于鬼门关坐守三百年,都快成了那望眼欲穿的望夫石!”


直戳心窝的一席话,魏三瞬间被击中,惊讶地扭过头来,颤巍巍地把他看着,移不了眼。无名气急攻心一不小心说了次大实话,等回过味来,反倒是不敢直视他。


孟婆饶有兴致地看大戏,摸出个柑橘优哉游哉剥皮,丢一瓣入口,一张脸顿时成了被揉皱的纸巾:“啧,真酸。”
说着就把橘皮扔进大锅里:“今个儿就做橘子味的汤。”


一时静默无言,魏三轻叹一口气,似满足,似妥协,抬手长袖遮眼,喃喃说道:“你终究是说了......”
“六辈子了......”


无名趁热打铁:“你且放心吧,还有七辈子,八辈子......”


魏三打断他:“倘若没有下次呢......”


无名一愣,冥府前所未有得黑暗,在魏三眼底拉出恐惧的阴影。


魏三苦笑道:“若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有什么关系?”无名笑了笑,“那我去找你就是了,你走得慢些,我必会赶上你的。”


把壁相拥,情意绵绵。


孟婆大乐,敲锅吹气,一碗现煮现做的孟婆汤摆于案上,笑道:“真真决定了?看在多年好友的面子上给你们插个队,喝吧。”


魏三抿唇不说话,救命稻草般地揪着他的衣袖,许久,颤巍巍地一点一点松开,只剩最后一片衣角的时候,他 后悔似地一捞,只抓到一把清风。无名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双骤然暗淡的眉眼。不知是眷恋亦或是死心。魏三终究轻轻端起孟婆汤,莹莹望去,大碗盖住半张脸,视线却始终与无名相接。


可谓阴阳相间走一趟,春生冬落会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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