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情关》

楔子

情关一场

踏过去

共看人间欢喜

第一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上）

没有人知道死亡与天气有什么关系，或许只是因为在亲近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的时候，爱着他的人心里会布满阴霾，于是忧伤让天气都下起了雨。

可是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时关站在窗前微抬着头眯起眼睛看太阳，明明阳光刺目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或许是因为父亲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因为父亲的突然逝世还来不及反应，甚至有点弄不清死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跟小时候的玩伴告别他尚且难过的偷偷流眼泪，可为什么他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太阳被流浪过来的云朵遮住，时关拉上手边的窗帘，不需要适应房间的黑暗，走到一旁打开琴盒拿出小提琴，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想来是刚才盯着太阳看的后遗症，时关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笑意却未曾蔓延。

时关开始拉奏起来，仿佛这样他就可以听不见外面有关于他的争吵声，从很久之前开始，音乐就变成了他被这个世界一掌推进血淋淋的事实前，自欺欺人的方式。

拉小提琴的时候，时关的思绪总可以飘的很远，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离开后有了一个清楚的回忆，在此之前他的记忆突然变得混沌不堪，像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人，所有的经历都变成历史，而每每有似曾相识的东西砸进他的眼睛里时，他的头就会很痛甚至带着微微的晕眩。

从他呆在医院知道这个噩耗到今天开始的葬礼，这几日格外的漫长，他第一次明白，时间其实不是线性的，它被分割成一段又一段，只有浓烈的情绪才会让他发现时间在往前走。

第一次清楚的感知到时间在往前走的时候，是小时候大院里的一位哥哥和他不告而别，而这次则是和父亲的永别，时关忍不住问自己，时间在他这到底走到了哪里呢，可惜无论怎么问自己，他仍旧察觉不出来，就像他对情绪的感知永远比别人迟钝一样，这几天他看见了太多人的眼泪，真实的抑或是虚假的，可他们都很准确的用眼泪表达了自己的悲伤，但他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感觉不出悲伤来，只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也仅仅是意识到失去，感情追不上理性，在情绪还没有吞没他的时候，他的大脑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在时关拉琴的时候，伴着门外的吵闹声，秦明踏进了这场混乱中。

秦明怎么也没想到，他和小关再次相见是在这样的场合上，他走到琴声传出来的门口，看了一眼屋里那个背对着他拉琴的小小身影，将门关了上，自己守在门口，像一个看护宝藏的恶龙。

秦明用双手做出一个框来，想象这是一个镜头，他把面前这些人都放进了画面中然后不停的放大画面，于是这些人的嘴脸无一例外的都显现出来，秦明在想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场景，那么此时应该出现画外音——那些和主角不相干的人们在决定他的去留，命运从此就这样成为定局了么，不，我们的主角才不会被他这些所谓的家人不情愿的收留，然后又被毫不犹豫的丢弃，在漫长却又短暂的童年里几经颠簸，从此心无归宿，因为就在这一刻，命运让我们的小小主角遇见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叫——秦明。

莫名其妙的给自己加了戏，还非常不要脸的拯救了主角，想到这里秦明忍不住低头嗤笑了几声，却忘记自己的笑声和这场葬礼的氛围极为不搭，在众人或疑惑或责备的目光里，秦明走出他的英雄梦，转而打开身后的门走了进去。

琴声在此刻戛然而止，拉琴的人放下小提琴，缓缓地转过身来。

还有些泠冽的春风在不经意间偷跑进来，掀起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却翻乱了窗前的乐谱，这一片杂乱中，少年人的语声却平静的像是还没有化完的冰雪，“秦明哥哥。”

秦明点点头道：“小关。”

两个人看起来极为客套的打招呼，用的却还是他们小时候在一起时的称呼，这一瞬间突然让时关觉得时间似乎跑到了过去。

时关看见秦明走到自己面前，露出一个和他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微笑，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表示安慰后，便弯腰开始捡拾散落一地的乐谱，整理好后放到了架子上。

这一次的见面，秦明和时关两个人间隔了四年的光阴。

第一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中）

四年前秦明逃离似的搬出部队大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时关，那个时候的他只想赶紧和所拥有的一切彻彻底底的断干净，所以无论是人还是物他都没有任何留恋，当时走的决绝，就连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他都没有认真告别，可是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还会见面，而他们四年后的再次相遇，还是在时叔叔的葬礼上。

门外又响起了争吵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中，秦明听见有人说道：“凭什么小关就要住我们家啊，我们家俩孩子都管不过来，哪来的心思管他，你们家不就一个小孩吗，正好小关过去还能有个伴。”那个人说完许是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不由自主的往房间里看了看，正对上秦明有些凛冽的目光，竟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忙闪躲着避开，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突然的心慌是因为说这话的愧疚，还是因为屋里那个半大小子却有这样骇人的眼神而产生的恐惧感。

秦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而就在门旁坐了下来，背靠着墙蜷起一条腿，看起来很是闲适，秦明歪头望着时关，突然笑了笑拍着自己旁边的地面，轻声说道：“小关，过来坐。”

不知道为什么，时关在秦明安静且温和的语声中忽然间放松了下来，这几日无所依凭的心仿佛也在此刻踏踏实实的回到了心窝，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走到秦明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的沉默让房间里除了偶尔风漏进来带动一些东西发出的声响外在没了别的动静，秦明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一言不发的抽着。

不知道秦明抽的是什么烟，烟味并不是很重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时关忽然想到以前父亲从不在他跟前抽烟，因为害怕会熏着他，但每次父亲去外面抽完烟回来，身上还是有淡淡的烟味，“我好像很想念父亲。”就这一句，时关就没有往下说了。

许久的沉默中，秦明也并没有说话，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时关。

或许是习惯的吧，秦明想到以前他们都还住在大院的时候，时关也是这样常常突然说上一句话，然后便没有了下文，也因为这个原因院里和他同龄的小孩都不怎么乐意和他玩，嫌弃他反应迟钝。

那时候他们两家住对门，秦明是个宁愿在家做模型也不愿意出去玩的人，而时关因为没有同伴，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低头看那些厚厚的书，秦明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便会招呼他来自己家玩。

后来时关就常常去看他做模型，有时候秦明一做就是一下午，时关也就坐在旁边一下午，偶尔他找不到某个零件的时候时关总会在这时将零件恰到好处的递到他手里。

那时候他俩都不怎么说话，但也都没觉得有生疏感，这样一来二去，时关没事的时候基本上就在秦明家里呆着，两个人也慢慢熟悉起来。

后来秦明发现，时关虽然是那种话不多的小孩，但绝不是因为反应迟钝，他只是在观察，如果听他讲话的那个人显出不耐烦来，他便决计不会继续说下去。

这样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孩子，命运却偏偏让他遭受这样的苦难。

虽然秦明开小差跑到了以前，可等他思绪回来的时候发现时关仍旧没有说话。

秦明也并不催他，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像是小时候每一个平常又珍贵的下午。

秦明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着手里的烟盒，时关就盯着他的手看，过了一会儿，时关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其实这次父亲离开前我们吵了一架，他摔门出去的时候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见我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念头，父亲会不会真的不在爱我了，在他热爱的工作后剩余的那一点点爱是不是都不再愿意给我了，只是没想到父亲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宣告我的预感成真。”

时关说道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硬是挤出一点笑来，如果不是泛红的眼眶，甚至以为他只是在说一个对他而言云淡风轻的小事。

时关用右手盖住了眼睛，“其实我很想念父亲，虽然我从来没有亲口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以后也没可能说了。”时关像是要寻找一个笃定的答案般望向秦明，“秦明哥哥，人活着或者死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秦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很早之前就认识小关，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会问他生与死的意义，可是他又要怎么回答呢，他一向觉得生死本就没有意义。

时关曲起双膝，把头埋在里面，虽然语声还是没什么起伏，可是微微抖动的肩膀却是遮不住他努力克制的情绪，“这几天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分昼夜的拉琴，因为这样有利于我思考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在琴声里所有的关系好像都显得不那么糟糕。”说到这里，时关抬起头看着秦明，眼睛里除了悲伤还有因为受伤的委屈，“可是这一次音乐也救不了我了，我不想被大家丢来丢去，但好像我自己又没办法照顾自己。”

“是他们的错，和你没有关系的，”秦明想了想，本想放到时关头上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上，用力的抱紧了他，“委屈你了，小关。”

“我不委屈的，”时关摇了摇头，“我已经习惯了，他们也没有错没有义务照顾我，只是有些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母亲为了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难产而死，现在父亲也牺牲了，我成了没人要的小孩，无论在哪里，我好像都不可避免的给别人添麻烦。”

风又一次把乐谱吹落到地上，时关起身走了过去，倒是没有捡起乐谱，只是拉开窗帘索性把窗户开到了最大，“父亲是跟我告别了的，”说到这里时关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父亲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他很虚弱，我甚至都很疑惑他那么瘦的肩膀是怎么把军装穿的如此笔挺的，那个时候我没敢看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的手看，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的手那么好看，手面很白净，我甚至可以数清上面的毛孔和一条条青筋，真是一点都不像拿枪的手，我心里就在想原来父亲的手一点都不粗糙啊，早知道就多牵牵他的手了，我还在自顾自的想着就听见父亲跟我说，以后你自己要好好过。我轻轻嗯了一声医生就让我出去了，说父亲现在很痛，不能多说话，我走的时候都没有回头，我想父亲肯定一直望着我离开的背影吧，如果我那个时候回头，是不是能最后一次看见他眼睛里的光芒呢，可惜没有人给我答案了。”

时关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他伸手去摸的时候发现指尖多了点水渍，“其实我好像都没那么难过，似乎很轻易就接受父亲已经彻底离开我的这个事实，只是那天我坐在医院等天亮，等家里的亲戚都过来的时候，我在想父亲的灵魂是不是还在此处徘徊，如果在的话，会不会过来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一句，委屈你了小关，从此以后这条路只能你自己走了。”时关转过身来，秦明才发现他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个时候姑姑哭着来问我，你真的不难过吗，你为什么连眼泪都没有？从此之后你就没有爸爸了啊，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是没感觉也不想流泪，秦明哥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心？”

秦明仰头看着时关，此时这个流泪满面的小孩，将所有的脆弱都毫无遮掩的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对生与死的困惑，对未来生活的迷茫，秦明甚至还感觉到了因为无所依凭的人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的厌恶。

可时关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第一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下）

秦明站起身走到时关面前，俯身为他擦了眼泪，秦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把他搂进了怀里，过了一会儿，秦明听见胸口有带着隐忍的哭泣的声音，秦明仍旧不发一言，右手却轻轻的顺着时关的后背，他听见时关带着委屈又痛苦的声音问他，“秦明哥哥，未来是不是不会好了。”

是的，未来不会好了，秦明心里这样想着，回答道：“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你的未来还有我呢。

就这样秦明一直拥抱着他，虽然怀着的时关已经哭不动了，可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等到时关缓过来，秦明才放开了他，但是左手仍旧揽着他，和他一起站在窗前。

秦明侧头看了看他，大了不过三四岁，可是身高差距却那么大，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时关的头，过了许久，像决定什么似的柔声说道：“小关，你跟我一起生活吧。”

时关猛然抬起了头，视线相对的时候秦明在他有些疑惑的眼睛里还看见了一些亮晶晶的期待，秦明像是突然掉进了时间的悖论里，仿佛这一刻他面对的不是时关，而是以前的自己。

秦明笑了笑，歪着头想了一下，又换了一个句式说道：“比如跟我走，我争取做一个合格的哥哥来照顾你。”

时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拉住了秦明的衣角，攥紧的拳头像是生怕秦明反悔要溜掉一样。

秦明揽着时关肩膀的手自然的伸过来包裹住时关的拳头，而时关松掉拳头的时候指间那薄薄的茧这一刻似乎也和他弹吉他所留下的痕迹重合。

秦明有些恍惚，那种时关就是小时候的自己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一刻他站在时关的身旁也不过是希望给小时候孤立无援的自己找到一个心心所念的依靠，毕竟没有人会背叛自己，尤其是无助又幼小的自己不是么。

这一刻的到来，就好像是命运给了秦明一个机会，让他可以给小时候那个无所依凭的自己一个答案——从此之后你的人生里还有一个我陪着你，再也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人世荆棘，那些以为承受不来的痛苦和背叛，也在此刻因为对方的存在一分为二，化为从此再也不需分离的理由。

秦明望着窗外延伸到不知道何处的天空，突然意识到或许他和时关的相遇是注定的，时关以为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栖身之地，但时关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刻秦明意识到时关是他同过去和解的方式。

窗外的柳树已然悄悄的冒出嫩芽，春天已经来了，秦明默默的问自己，以后的他是不是可以不负春光了呢？

看着外面慢慢延伸出去的绿色，秦明微微眯起了眼，此刻的自己仿佛跟这个本没有一丝留恋的世界有了些许的羁绊。

第二章因缘会遇时（上）

秦明带着时关走出来的时候争吵声尚未停止，那些人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纠缠，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秦明没有犹豫，搂着时关绕过他们往门口走去，可是耳边这刺耳的争吵声让秦明有些不耐烦，他想了想放开时关，微微错开身走到时关的身后，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带着时关继续往前走去。

在自己耳朵被捂住的时候，一瞬间仿佛充斥耳边的声音突然变远反而令时关有些晕眩。

其实时关很想告诉秦明自己早已经习惯这些话了，可是突然间他什么也不想说，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幼时那些和秦明呆在一起的午后，是他这不多的岁月里少有的清朗时光。

后来秦明不告而别，他的人生里便没有了可以一呆一下午的地方，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却又因为忙着各种训练和公务没有办法把他带在身边，于是他开始辗转各个亲戚家，那些人对他不能说不好，只是这样的好并不像是亲人之间的关心爱护，更像是碍于父亲的关系而对他的包容，所以这种客客气气的好中向来只有疏离与礼貌。

时关偶尔也会厌恶自己性格里的小心翼翼和察言观色，他也希望自己会撒娇会表达自己情绪里不开心的东西，但好像从幼时开始，他面对这些应付不来的情绪只有沉默，后来想想自己的性格大概也是来源于此，记忆中他从没有过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时刻，也以为所有的孩子都是如此，甚至于都不太愿意自己被人当作孩子看待，也十分害怕自己成为累赘。

可是现在，这个站在自己身后护着自己的秦明哥哥让时关觉得，大概是因为父亲放心不下他而送给他的礼物。

秦明带着时关出来只是想让他远离这些烦心的事情，但这突然出了门让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自己的住处离这里有点远，待会等人都差不多散去的时候他还要带时关回来收拾东西，所以暂时也不回去，虽然找个咖啡店待个几小时也不是不行，但是他和时关都是那种不太乐意呆在人群中的人，略微思量了一下，秦明想起附近有一个他以前常去的寺庙，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去往那个地方。

路程并不算远，但是时关还是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秦明侧着头看向他，心下突然有点难过，时关太像小时候的自己了，但是比那时的他显得更加无助，这几年的独立生活让秦明感受到了些许不易，他偶尔也会想如果他和时关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有个人护着他，告诉他你不过是个孩子，他可能也会学着撒娇，学着温柔的对待他人，毕竟没有人一开始就是铁石心肠，可是没有这个人的出现，他的生活里从未有过可以拯救他的人，只留着他自己一点一点的绝望然后掉落深渊，于是他慢慢变得麻木最后脱胎换骨成为现在这个愈加冷漠很难信任别人的他。

秦明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得给老秦这个他几年都没见面的亲爹发条消息，毕竟现在小关家里的事都是他在处理，老秦这个人，战友的身份比亲爹这个身份做的到位多了。

秦明给老秦发了条消息—老秦，时关我带走了，既然没人想要这个宝贝，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小关也已经同意和我一起住了，他们家那边的事情就交给你解决，晚些时候我带小关回去收拾行李，你赶紧趁这会把那些人打发掉，我不想小关回去再看到那些人糟心。

秦明发完短信，突然很好奇老秦会怎么给他回复，是像以前他离开的时候暴跳如雷的让他赶紧滚回来一样让他把小关带回来，还是先打电话骂他一顿然后过来接他们俩呢，还在这么猜测着，秦明的手机就响了，没有多余的话，老秦就回了一个字—好。或许觉得有些不够，随后又发了一条来，说的是——照顾好小关。

秦明看着短信略微愣了愣，随即便笑了起来，他总觉得，当年老秦但凡能有现在的温柔和耐心，当初他都不可能就那样离开，这几年独自生活吃的苦头没人知道，而老秦也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消息问他好不好，得是什么样的亲生父亲，能把孩子这样弃置不顾。

秦明握着手机，屏幕由亮到暗，心又一次冷了下来，好在车子在他的心没有彻底凉透之前便到达了目的地，时关在车停下的前一刻醒了过来，有点懵的看着秦明。

“到了。”秦明付完车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时关跟在他后面下了车，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座古寺，不禁带着些疑惑看向秦明。

秦明手欠的摸了一把时关的头就把手插进口袋，边往里面晃荡边不经意的说道：“以前我觉得困顿的时候就总爱来这里坐一坐，幻想着也有什么高僧推门而出对我合掌说，施主，贫僧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说到这里时，秦明的脚边忽的停了一只白鸽不知道在啄着地面上的什么，为了不惊扰它，秦明索性就坐在了一旁的台阶上看着这只白鸽，幽幽说道：“可惜啊，来了这么多次我从未遇见过，想来这世间竟无愿渡我之人。”

阳光透过树荫斑驳的光点落在秦明身上，时关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望着秦明，从他的这个角度刚好看见秦明的侧脸，他发现他的耳朵后面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时关愣怔了一下，刚好对上抬头望向自己的秦明，此刻的秦明还带着笑，可是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落寞了，像是苍茫大雪中，有个人披着一件被雪染白的蓑衣立在原地不知可以去向何处。

时关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他何尝又不是那个不知前路在何处的人呢，他走到秦明的身旁坐了下来，轻声说道：“秦明哥哥，如果我跟着你的话，会不会拖累你？”

秦明愣了一下，转头望着他假装十分认真的说道：“会哦，你会拖累我，但是，”秦明说到这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但是没关系，我觉得有个人拖累挺好的。”可是这句话，时关觉得秦明好像并不是说给他的。

已经很久了，秦明不知道责任为何，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拉扯他的，有的时候他和衍文开玩笑，死的时候都不用费力的和死神挣扎一下，因为心里没有那个人，那个让他可以萌生为了这个人多活一秒的念头的人。

但是再次遇见时关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萌生了些许的暖意，甚至有了某种错觉，仿佛这个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孩子，是命运给予他的唯一一次让他在世间可以拥有救赎的机会。

秦明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可在他这个**的心里也依旧会有些温暖，而他想把这点无处消解的温暖，悉数送予时关。

时关和秦明坐在这处安静的地方，一时无话，只是看着过往香客虔诚祈愿，秦明是偶尔会进自己世界发呆的人，而时关则是一向话少，但这样的相处模式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对。

时关微微抬起头，看着没被大树遮挡的天空，突然想起了父亲，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有些牵挂他。

“爸爸，我很想你。”时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愣了愣。

很久了，他没有说过爸爸这两个字，每次和父亲见面时明明爸爸这两个字就在嘴边，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叫不出口。



那个时候父亲和别人开玩笑的时候还会说，嗨，这混小子都不叫我爸爸的。

如今，他终于可以很自然的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了，但是那个人永远听不见了。

时关突然意识到，啊，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爸爸了。

原来这才是死亡的定义，你永远记得这个人，却永远不可能再相见。

绝望和无助瞬间涌了上来，时关把头埋进了肩膀里，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只有很小的抽噎声，是这些年早已经烙进骨子里的隐忍。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秦明觉得自己切切实实的感受着时关心里的痛，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那些痛苦，终究得时关自己消解。

“时叔叔在你身边佑护着你呢，只是以你看不见的形式而已，从此以后，他肩上再也不用扛起国家人民的责任，心里只有你啦。”秦明的手搭上时关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日头渐西，时关也慢慢的缓了过来，秦明伸手将他眼角的余泪擦干净，温柔的说道：“走吧，我们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好，”时关点点头，先一步站了起来走在了秦明前面，不想让秦明看见他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