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校园竹马文‖《仿佛若有光》by许清让
长佩文学连载中

第一章
眼睛有点酸。
时安把银白色笔壳的铅笔放在书页上，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椅背上。
衬衫雪白的立领有些勒脖子，时安伸手摸上了顶端的两颗扣子，慢条斯理地解开了。
他灭了台灯，房间很快浸泡在夜色里，呈现出些许发蓝的色调，路灯隐隐照在窗棂上，透进点暖黄的光晕。
时安起身坐在飘窗宽阔的窗台上，把窗打开，给房间通了通风，冬夜凉浸浸的晚风轻轻扬起他的头发。
清酒巷的夜晚大多很安静。
初冬的夜色已经很稠浓，青石路面覆着清浅的月光，小铺门前挂着的灯盏晕开柔和的光晕，冷暖交织的弄巷里，行人的私语听来不甚真切。
时安靠在窗边，眼睫毛稍显倦怠地缓缓眨着，他把一条腿屈了起来，脑袋侧枕在膝盖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渐渐失去了意识。
“晏凉——你小子跑哪儿去了？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是让你看着火嘛？！你看看都糊成什么样了？！！”
中年男人，操了口温软又绵和的南方口音，威慑力全无，音量确是够够的。
时安向来眠浅，猛然睁开眼睛。身子还有些发软，他不太能动弹，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倚到玻璃窗上，垂眼往外看了看。
晏昭拎着一把拖把棍儿站在街心。
南方的男人个子不算高，眉清目秀，一身白色的厨师装扮，手里握着一根拖把棍儿，棍尖斜斜点在路面上。
巷子里的空气瞬时生动起来，晏家饭馆子的客人探出脑袋，街坊们趴在自家窗台上笑得发颤，路过的小孩儿咬着糖果，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热闹。
“看啥看，快救小凉哪，”有人带着浓浓的笑音喊开，“我先来，昭子！家里开了个柚子，来吃不？”
“别找啦老昭，我家煮了鸡汤，来拎碗回去呗。”
“昭叔，我妈摊了煎饼，来一块儿？”
“来我这呗，今晚咱家宵夜好多。”
“我这儿有客人嗳，昭子来喝一杯不？”
晏昭似乎被他们气笑了，佯装凶狠地把棍子往地上掼了掼，绷着脸威胁道，“你们可别帮着那臭小子啊，快说，人在哪儿？！”
周愿听着动静，赶紧把电视机的插排松了，扯着嗓子喊，“昭叔，我家电视机坏了！！我妈这急着追剧呢嘛，你快来看看能不能修啊？！”
周爸周妈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附和了几声，晏昭立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犹犹豫豫地还是拐了个弯儿去看周家的电视了。
把忽悠人的全过程看完了，时安抬手关上窗子，再次回到书桌前坐下，台灯又亮了起来。
刚才吹了太久的风，他有些冷，捏着铅笔的手指微微发僵，笔尖悬在书页上，留下点细细的影子。
手指的温度渐渐回暖了，时安刚要下笔，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隔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大概是用指节叩的门，听起来温和有礼。
时安捏着铅笔去把门打开，随即略微怔了怔。
晏凉站在门外，幅度很小地冲他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嘴角勾着，上唇边隐隐露出一侧小小的尖牙。
“能进去吗？”晏凉往房间里看了看，“有人追杀我。”
时安给他让了位置，不留痕迹地侧过身，把衬衫顶端的两颗纽扣飞快地重新扣上。
晏凉进了门，长腿一收，盘着腿在木质地板上直接坐了下来。
时安扣好了扣子，把原本就一丝褶皱也没有的领口再次理了理，微微弯下|身，把一只浅色的软垫拖到晏凉身前。
晏凉依旧坐在地板上，抬手把软垫搂进怀里抱着。
“你刚刚在那里睡觉吗？”晏凉往飘窗的窗台上指了指，抬起漂亮的桃花眼看着时安，眉毛微微蹙着，“会着凉，困了你回床上睡。”
时安心底一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他回到书桌前坐下，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淡声道，“不困。”
时安喜欢用铅笔写题，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和纸面摩挲着发出轻微的沙声。
和晏凉一起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时安的注意力比往日稍稍涣散了点儿，晏凉刚站起身，他很快就察觉到了。
晏凉停在了他身后，少年干净的剪影投在书页上。
晏凉似乎弯下了身子，时安能闻到他衣领上浅淡而干净的柠檬皂香，他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微微洒在时安的耳边。
时安的耳朵很敏感，轻柔的气息让他的耳朵飞快灼起一阵酥麻，身子软得几乎坐不住，表情却仍是未变，笔尖依然有条不紊地在书页上动作。
过了一会儿，时安看见晏凉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一道证明题上，低声道，"这题你是怎么证出来的？我算了好久，找不齐条件。"他的声线偏低，颗粒质感明显，嗓音挠得人耳膜发痒。
晏凉很认真地看着书页上的题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时安的肩上，这个姿势从后面看起来，就像他把时安圈进了怀里。
时安体凉，相比之下，晏凉掌心的温度高得有些过分，透过薄薄的衣料，灼得时安的肩膀一片酥麻。
时安的笔尖终于顿了顿，原本松松捏着笔杆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眼睫微动，声音仍是淡得几乎没有起伏，“给你讲？”
“好。”晏凉拖了张椅子过来，在时安身边坐下，微微歪着脑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时安讲题的

思路很清晰，方法也巧，完全没有多余的话，两言三语就把晏凉讲明白了。
“啊，懂了，”晏凉笑着直起身子，“谢谢时老师。”
晏凉生着一双顶标致的桃花眼，眼型流畅漂亮，眼尾向上勾起点微妙的弧度，瞳色极深，他笑起来，略显狭长的眼梢微微眯起，薄唇边露出两颗小尖牙。
时安眼睫微动，垂下纤长的睫毛，铅笔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一圈，道，“好。”
应完话，他转回身继续写题，晏凉微微压低身子，凑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
晏凉离得太近，时安不受控制地把呼吸微微放轻了。
门外传来一阵略显焦躁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有人嗵地拉开了房门。
时安和晏凉一站一坐，齐刷刷地把头往后一转，就见拎着拖把棍儿的晏昭佯装凶狠地虎着一张脸，抬起棍尖指着晏凉。
“说好的给我看着火呢？啊？！”晏昭极力把嗓音压得很沉，可惜温软的南方口音依旧毫无威胁感，他把棍尖在空中胡乱划了划，这个动作他还不太熟练，差点没拿稳，棍子险些落到地上。他把腿叉开，努力凹了个造型，继续道，“过来！赔我煲仔饭！！”
时安听见晏凉低低的噗了一声，转过头便见他修长的脖颈上，形状好看的喉结上下微微动了动。
“我爸最近老看那种青春剧，总想学电视里的家长用棍子打人，”晏凉把身子弯得更低，嘴唇几乎贴在时安的耳朵上，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他把家里的拖把棍都拆出来了。”
耳边的碎发随着温热的气流微微起伏，时安感觉自己的耳朵要烧起来了，他斜靠在椅背上掩饰着控制不住发软的身体，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安，你可别帮着他，我让他帮我看着火，他给我在那低着头玩手机，要不是我闻着味，厨房都能给他烧了！”晏昭上前几步，举起棍子作势要往晏凉腿上敲，晏凉身子一旋，飞快地躲开了。
时安耳边灼热的温度飞快地降了下来。
“你别跑！！你把饭菜陪我！！”晏昭把不知道从谁家顺来的一袋饼子塞进时安手里，反手又往晏凉腿上敲，“你别动！！！”
晏凉抿着薄唇，似乎想把这不合时宜的笑意憋回去，眼尾却已经牵出了浅浅的褶子。
他长腿一迈，旋身躲开棍子，转身往楼下跑，还不忘探回身子和时安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晏昭跟着他跑了出去，两人很快跑到了街巷里。
时安手里握着装了煎饼的热气腾腾的纸袋，眼尾幅度很小地微微弯了弯。他走到窗边，透过澄明的玻璃往外看，一眼就见到了扎扎跳的晏昭。
晏凉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衬衫在夜色里白得扎眼。
男孩子的个儿已经比爸爸高了不少，远远望去，身形颀长削挺。晏凉面对着晏昭，双手背在身后，往后倒着走，似乎在笑，眼睫在街灯下微微发着光。他走几步，偶然孩子气地轻轻跳几步，模样恣意又快活。
街坊们的打趣声又渐渐大了起来，时安寻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垂下眼把窗帘关上了。

第二章
清酒巷是旧城区的一条古弄巷子，青石铺地，木房青瓦，独门独栋的三十多户人家，每家都腾置着一楼开了些店铺，从饭馆咖啡厅到饰品店小书屋，都被清酒人家自己开了个遍。
店面都很雅致，规模不算大，几代人经营下来，也成了条小小的风情街，日里来逛的基本也都是本地人。
先前城里做了个“小城印象”的宣传片子，环境古典雅致的清酒巷也被当做一个小景点宣传了一把，小火过一阵子，不少外地人慕名来看个情调，新鲜劲儿过了之后，人流量又少了，但生意也还不错，有钱赚还乐得清闲，这种经营状态大家都很满意。
阳光很好，十一月份的天气算不上冷，早上起来，时安洗漱完之后背了一会儿书，八点钟左右，外婆敲了敲他的房门，让他出来吃早饭。
浅色的方格子桌布上放了一碗长寿面，面汤上躺了一只煎得边缘微微焦黄的煎蛋，绵密的水汽如云似雾，外婆坐在桌边，浅笑着看他，目光含云，在奶白的热气里朦胧得有些不真切。
时安看着那碗面条，微微愣了愣。
吃过早餐之后，时安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
十九号。
他的生日。
时安想起那碗长寿面，这才稍稍回味了过来。
在搬来清酒巷之前，时安从没有过过生日，因为没人记得，他对自己的生日也不怎么上心，几乎每次都会忘记。
时安灭了屏幕，把手机反扣着轻轻放回桌面上。
现在记得他生日的其实也就两个人，一个是外婆，另一个就是晏凉。
因为晏凉的记得，时安无端地就对自己的生日多了一份期待。
这种期待很微妙，被冲洗得一淡再淡，轻轻悄悄地藏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明灭而清晰，抽象又具体，带着点仿佛若有光的意味。
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小学时候，老师突然说下一周学校要组织春游，在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一开始的欢呼雀跃被稍稍冲淡了，到最后都有些忘记了自己在高兴什么，可心底就是跟明镜似的亮堂，不自知地为自己抽象的期待而高兴。
时安有些刻意地逼迫自己忘掉这件事，可心里就是静不下来，时而莫名的雀跃，时而又似乎有些焦躁，半个小时之内，时安就抬头看了五六次闹钟。
这可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时安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日头缓缓雕琢着时间，中午很快到了。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午时街上行人寥寥，多数人选择窝在家里犯犯懒睡睡觉，活得很养生。
午时的温度比早上高了不少，阳光柔和，细小的浮尘飘在绸子似的光束里，光斑深深浅浅地交叠，不知谁家把衣服晾在阳台上，随风沉沉浮浮，浅淡的阴影映在时安的书页上，一下一下慢吞吞地晃。
街上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整座小城陷在冬日午后的困懒里。
时安也有些困，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要融化在暖色的阳光里。他想撑着把这张卷子写完再睡，便竖起一只手支着额头，使劲眨了眨眼睛。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地震了震，时安清醒了一点儿，伸手拿过反扣着的手机，抬眼看了看。
晏凉的名字安静地躺在信息提示框里。
时安轻轻翘了翘嘴角，把手机放了回去，起身下楼。
他和外婆住在一起，一楼用来开了家甜品店。老人家没事喜欢进厨房倒腾，每天都在泛着甜味的瓶瓶罐罐间倒腾得乐呵呵的，各种奇特的口味和样式层出不穷。
前段时间清酒巷突然火了起来，生意多了些，店里请了个年轻姑娘来帮忙，名叫凌悦，是个脑洞格外清奇的女大学生，和老人家格外合得来，时安亲眼见过她们俩一起做出来的一个狗头小蛋糕，黄色的狗子勾着嘴角斜着眼睛，看起来要多欠有多欠。
时安下了楼，晏凉果然已经等在店里了。
凌悦反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下巴搁着椅背，和晏凉随意聊着天。
午时的气温虽比早上高了些，但空气里仍带着凉意，晏凉只穿了件很薄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手腕。
不知道凌悦说了什么，晏凉似乎被她逗笑了。男孩子的笑意明朗得似乎毫无保留，嘴角张扬地翘起，上唇边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阳光给他描了一道暖融融的金边，眼睫黑得发亮，眼尾笑出浅浅的褶子。
时安走到楼梯口，晏凉很快偏头看向他，随即略微怔了怔。
时安一双眸色很浅的眼睛里带着往日少见的不清明，眼里雾气氤氲，眼尾微微染着薄红。
“你在睡午觉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晏凉吐了吐舌，“抱歉，我刚把你的礼物做好，想让你看看，直接就过来了。”
时安心底瞬间酸软了一片，神色仍是淡淡的，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才朝着晏凉走过去。
晏凉手里抱着两样东西，他的神色有些兴奋，好像过生日的人是他。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一个纸盒塞到时安怀里，道，“你先看这个，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说着，晏凉又笑了起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纸盒上，又强调了一遍，“自己做的，千辛万苦才做好的。”
说完，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像个邀功的孩子。
自己做的。
千辛万苦才做好的。

时安握着纸盒的指节略微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让眼睫毛遮住自己的眼睛，依言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手工小木雕，上了漆，是只白猫，微仰着头颅，眼睛轻轻眯着，尾巴抬得很高，画出一道好看又优雅的弧线。
尽管是一只猫，从神色到动作，尽显一副清冷自傲的睥睨之态。
时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夫人吧。”晏凉点点头，“嗯，像吧，夫人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夫人是方婉清家里养的一只猫。巷里只有方婉清是养了动物的，夫人自然而然地就显得特别宝贝。可这全巷唯一的一只猫咪从来不怎么近人，好像怎么养都养不熟似的，端的总是一副居高自傲的派头。
那是只顶漂亮的猫咪，周身雪白，瞳色浅淡清冽，无论做什么动作都透着股子高雅而慢条斯理的味道。
它还是只小猫的时候，大家都小姐小姐地叫它，现在年纪大了些，又开始叫它夫人，它原本的名字反倒是没什么人记得了。
而这只不近人情的猫咪格外喜欢时安。不亲眼看见都没法相信，只要是时安出现在它面前，朝它稍微弯弯眼睛，它就能屁颠屁颠地扑到时安怀里，一副温软又乖顺的模样。
“我真的觉得你和夫人特别像，”晏凉有点得意的微微歪着脑袋，“没准上辈子是亲戚。”
“谢谢，很好看。”时安抱着那只木雕，淡淡地笑了笑，嘴角没怎么动，眼睛向下弯出好看的弧度，秀气的眼梢微微眯了起来。
“我帮你拿着，”晏凉把木雕抱了过去，手里的一本厚厚的砖头本塞到了时安手里，“你看看本子吧。”
时安拿过那本砖头本，低头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很旧了的牛皮纸色硬皮本，边缘发黄，卷起了些细细的绒毛，纸业上带着点陈旧的味道。
时安把本子翻到最新的那几页，认认真真地开始看。
从五岁那年开始，每年过生日，晏凉都会拿着这本本子找人给时安写祝福，十一月初开始，这本本子会被从巷头传到巷尾，大家一轮写下来，每年都会洋洋洒洒地写掉三四十页，本子够厚，这么多年也没用完。
这本本子平时是晏凉在保管，时安看完了他就把本子收回去，第二年过生日再偷偷拿出来让大家传着写，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了习惯。
时安把新写的三十多页祝福细细看完了，嘴角不自知地扬了起来，他轻轻把本子合上递给晏凉，再把那只木雕猫咪给抱回怀里。
凌悦坐在一旁，下巴搁到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直到晏凉送完东西转身出了店门，她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时安。
时安被她看得有些无奈，也只得垂了眼去看她，淡声道，“凌悦姐，你想说什么。”
尽管是发问的话语，时安语气平平，愣是把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很明显没有真的在好奇。
凌悦意味深长地对他扬了扬眉毛。
女孩子对这类事情大概都比较敏感些。
凌悦来甜品店打工没多久，第一次见到晏凉只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
那天晏凉经过甜品店门口时，时安正在教凌悦用那台奶茶封口机。晏凉把脑袋探进店里，问了声，吃午饭了吗？时安微微点了点头，应了声吃过了，前后不超过五秒钟，可凌悦就是看出来了。
时安在那一瞬确实是有少许慌乱和讶异的，但他很快发现了凌悦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姐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很细心，最重要的是她很尊重时安需要的距离感。
凌悦随手撕过一张便条贴，给时安写了几句祝福，把便贴往时安的方向微微推了推。
她的字不是很传统的好看，极有个性，但也确实漂亮。时安拿起那张便贴，和她道了声谢，转身把便贴用长脚钉固定在了店里卡其色的留言墙上。
凌悦直起身子，手肘屈起来搁在椅背上，手掌撑着腮，两条腿垂着晃了晃，突然道，“这样你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时安的手微微顿了顿。
他慢条斯理地把墙上几张破了的便条贴揭了下来，才回答，“可能我这个人不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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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吗(眨眼睛)

第三章

开学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班里大多的人时安还是叫不出名字。

因为去上厕所时经过了办公室，时安抱着数学老师塞到他手里的卷子，站在讲台上，眼里带着少见的茫然。

萝卜白菜一生堆。

时安抽出了自己的卷子，同桌的，前桌的，后桌的，没有了。

他微微蹙着好看的眉毛回想数学课代表的脸，手里的卷子终于被人接了过去。时安立马把卷子都放到那人手里，回到了位置上。

同桌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人如其名，叫沈悄悄。

在时安的印象里，她似乎很容易害羞，一说话就会脸红。偶尔她会小心翼翼地问时安几道题，就连讲题的时候，她也不怎么看时安的眼睛，垂着头，这让时安判断不出她到底听没听懂。

沈悄悄抬着眼睛很小心地看着时安，脸颊稍稍泛着红，声音很轻地说，“你以后要发作业，可以找我帮忙的。”

以沈悄悄的性子，若是时安没请她帮忙，她绝对不敢直接过来接手，要说出这样的话，可能需要做很久的心里建设。

她的表情有些腼腆又格外认真，时安只得点头说好，犹豫了一会，居然还对她轻轻笑了笑。

靠窗的位置，暖色的阳光柔柔地照在时安脸上，比许多人长些的睫毛凝着细细的光晕。

时安笑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向左轻轻歪歪脑袋，淡色的唇角翘起的弧度不算大，但眼睛会弯起来。

沈悄悄的眸子湿漉漉的，慌张地把头转开，手也动了动，把桌面上的笔盖扫飞了出去。

时安:“……”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难道他其实笑起来超级难看？

好的他懂了。

在时安连自己班的人都没记利索的时候，几乎整个年级的人都知道十五班的晏凉了。

晏校草长得帅，篮球打得好，成绩也不错，特别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很受女生的欢迎。

高一新生报到当天，晏凉一进校门就被人拍了照传上了校园贴吧。时安看到过那个点击量很大的帖子，镇楼图就是晏凉的一张大头照。

男生大大方方地直眼看着镜头，眼睫在太阳底下发光，神采飞扬，一股子透出屏幕的少年气。

标题就叫“品品今年新生的逆天颜值。”

时安往下看了看，发现下一张居然是自己的照片，大概是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时候被拍到的，背景就是学校的礼堂，拍照的人离他很近，视角稍稍向左偏。

他站在台上，微微低头看着下方，稍侧的视角显得他身形薄而修长。校服穿得很整齐，浅灰色领口上露出雪白的内衬立领。

他神色很淡，微微垂着浓密又卷翘的睫毛，映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有人发帖表示，两个男生好像认识，关系还很好，亲眼见到过他们放学一起回家。有人顶着同班同学的名号出来辟谣，说是从未见过两人有交集，别瞎猜。

论坛的内容都很无聊，时安没细看。

晏凉和时安不同班，也不同楼层。

一个年级三十多个班，时安在三班，晏凉在十五班，两人在学校里有时候一天都碰不到面。

如果时间对得上，两人偶尔会一起回清酒巷。

附中的晚修分两制，走读生并不需要在学校晚修，下午五点半放了学就可以回家，晏凉放学后经常会去打会篮球，打到晚修开始才回去。

好像从上了高中开始，围着晏凉的人变得特别多，时安不喜欢凑这个热闹，有时候他会想去看看晏凉打篮球，但场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拿着手机疯狂拍照的女生总能把他成功劝退。

高一教学楼前有个小篮球场，三班在二楼，有时候时安往外看，就能看见晏凉在打篮球。

男孩子身形削挺修长，浅灰色的针织校服外套随意绑在腰间，衬衫袖子挽在肘上，奔跑跳跃间雪白的衣摆随着动作扬得很高。

远远望去晏凉好像整个人在发光。

时安的前桌叫潘彤，性格很开朗，和沈悄悄关系不错，经常会转过身来和沈悄悄聊天。

潘彤的同桌是个话不多的男生，潘彤嫌他无趣，越来越频繁地往后转。时安一直觉得沈悄悄安静又害羞，可能因为他是男生，顾忌会多一些，但是和潘彤聊天的状态会很放松，虽然话也不多，但和跟他说话完全是两个样子。

潘彤刚开始怕时安会嫌她吵，但是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潘彤胆子也大了，有时候也会和时安说两句。

时安没什么表情，只是应，声音听起来很淡却也算温和。

结果这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潘彤转身把一个粉色的信封放到时安桌子上，问他能不能帮忙把信给晏凉的时候，时安好像不太高兴。

两人有一小段对话。

“时安，你是不是认识晏凉啊？我好几次看见你们放学一起走的。”

“……嗯。认识。”

“那这封信能不能帮我给他啊？”

“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但他长得好好看，打篮球也好帅。”

其实年级里好些女生也给晏凉送过东西送过信，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喜欢多

多希望一定得跟晏凉有什么交集不可，在这个炽热鲜活的年纪里，有些人很需要生活中有个偶像般的人物存在，无比希望能表达自己的欣慕和喜欢。大胆的表示自己的欣赏好像也很酷，不少人都是在跟风。
潘彤其实也犹豫要不要让时安帮她递信，在她看来，时安和晏凉不仅是认识，关系似乎还很不错，时安刚好就是她后桌，这么方便的运输工具别人可都找不着的。
时安小时候身体不太好，还有些低血糖，面色有些淡，唇色也淡，连神色都很淡。
因为脸部线条很柔和，这样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冷漠，反而恬淡而平静，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潘彤总隐隐觉得让这样的人去送这种信是种罪过。
晏凉应该也收过不少，多潘彤一个也没什么，时安只是并不喜欢她们简单的用“长得帅”和“篮球打得好”来概括晏凉这个人。
她们看到的仅是冰山一角，远远不足以用来定义晏凉。
但这种想法其实没什么错。时安望着女孩乌黑的瞳仁，还是把信接下了。潘彤已经准备把信收回来了，哪知一低下头就看到时安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粉色信封上，把信往自己的方向收了收。
时安是个说干就干的人，还是午休时间，他用手指松松捏着信封的边缘，把信封拎了起来，径直走出了教室。
潘彤忍不住和沈悄悄对视了一眼。
哇哦。
晏凉是班长，正在讲台上组织纪律。不太靠谱的班长正握着粉笔威胁几个讲话的同学，时安刚上了楼就听见晏凉的声音在说，“你别勾引我讲话了啊，我好歹也是个班长。”
“你还记得你是个班长啊？”
“班长咱注意用词行吗？”
时安:“……”
靠近门边的一个女生刚转头就看见了门边神色淡淡的时安，脸颊顿时泛起红色，小声问道，“你是来找晏凉吗？”
时安点点头。
时安还是一副神色淡然的样子，其实他现在心情很好。
因为现在晏凉就在他面前。
时安忍不住翘起嘴角。
“班长，有人找。”女生冲晏凉喊了一声。
中午来找晏凉的人不多，有时是周愿，有时是一起打篮球的几个同学来约时间，大家都是午休时候比较有空，虽然严格来说午休时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午休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不能随意走动的。
所以晏凉看到时安站在门口的时候只感觉很幻灭。
感觉这个世界是假的。
晏凉转头看向门口之前先说了句“哪个臭不要脸的大中午……”
时.臭不要脸.安:“……”
晏凉:“……”
晏凉没想到从小到大上课没偷吃过东西考试都没做过弊的时安午休时会违反校规上楼找他。
虽然时安也是亲生发小，从小一块长大的，但晏凉总觉得这些话对周愿说就没毛病，但对着时安就感觉在他面前爆句粗都得静音。
晏凉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跳下讲台朝时安走来。
其实以前时安并没有觉得晏凉个子特别高，但现在他都比自己高了有大半个头，平视是做不到的了。
时安把那个一看就是校门口一块钱买的粉红色劣质小信封放到晏凉手里，冲晏凉点了点头。
晏凉:“……”
时安:“我同学给你的。”
晏凉:“你爬上四楼就为了给我这个？你同学给了你什么啊？你就这么把你哥们卖了？你知道午休不能走动吗？”
时安回想了一下晏凉的发问顺序，道:“……是的。”其实不全是。“没有。没卖你。我知道。”
晏凉:“……”
虽然晏凉并不认为自己小时候不帅，但以前他是从没收过那么多信。
结果刚上了高中，大家也只是长了一岁，就这么莫名奇妙地大胆了起来，第一次收到信的时候还把晏凉给吓了一跳。
现在已经到了电视里那种发小哥们朋友见了面都是为了给男主角带情书的桥段了吗……
时安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没卖你。不是情书。同学爱。”
晏凉:“……”
神踏‖马的同学爱。

有没有人呐(大喊)

第四章
时望和陆凊之在前方看着他，看不清面容，但能感觉到他们在笑，笑得慈爱又温和，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实感，又轻又浅。

时安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掌很小，是一双独属于孩童的手，左手食指一侧有颗棕色的浅浅的小痣。

也是他的手。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迈着双腿朝时望和陆凊之跑去。

时望的手虚虚扶着陆凊之的腰，陆凊之弯下‖身子，长发从肩上滑落，轻轻荡在耳边。她一只手挽起碎发，另一只手冲着时安张开。她似乎在说话，在笑，她说，

“小安。”

她在叫他。

周围朦朦胧胧的一片雾气，看不清路边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小城的景色，时安很熟悉的街道，路边有苍翠的树，阳光温温柔柔的晕开。

他朝着时望和陆凊之跑去。他们一直维持着这种姿势，似乎等着时安跑过去扑进他们怀里。

时安使劲跑，使劲跑，两边的建筑一直在往后退，他明明在往前，却无法接近那两人分毫。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具小小的孩童身体不足以支持他用这么快的速度奔跑，他脚底发虚，地面像是软的，找不到着力点，但他仍是在跑，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口鼻并用使劲喘息，空气灌进他肺里，鼻尖带着点淡淡的他记忆里陆凊之怀里的花香气味。

然后陆凊之直起了身子，时望缩回环在她腰间的手。

陆凊之似乎不笑了，目光凉凉的落在时安脸上，淡淡地叹了声，小安，你怎么这么慢。

时安睁开眼，身体似乎猛然往下坠，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靠着本能微微抬起脑袋往下狠狠一磕，巨大的疼痛带来短暂性耳鸣，他隐隐听见自己砸出来的一声巨大声响，还有旁边人惊恐的叫声。

脑袋很疼。

很好，他醒了。

时安调整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呼吸，往旁边看了一眼，便见沈悄悄捂着嘴巴看着他。

五感渐渐复苏，耳边的喧闹声大了起来，他坐直身子，四处看了看，午休刚结束，还没上课，有人在讲台上擦黑板，有人在打闹，桌子被撞得歪歪扭扭，阳光很刺眼，斜斜摆在门边的班牌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浑身酸痛，头很沉，看东西时眼前泛着黄色，即使他坐着趴在桌子上，仍然感觉很累，累得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才好。

时安小时候经常做这个梦，往往都是在梦里哭醒，醒过来了还要好些时间才能缓过来。

后来在很平常的某一天里，只记得是个午后，夏天，蝉鸣歇斯底里，他从梦里醒来，阳光照得他眼皮发烫，他往脸上一摸，没哭，他坐起身子，愣了一会儿，感觉有种说不明白的异样感觉。

时安起身下了楼，店里开着很足的冷气，不大的空间里飘浮着甜品店特有的香甜气息。外婆坐在门边，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到她的银发上，晏凉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老人家直笑。

店里客人寥寥，音响里放着慵懒轻慢的英文歌，晏凉转头看向他，眼角笑出细细的褶子，瞳仁黑得发亮。

时安这才惊觉，他的心底似乎格外宁静，静得让他很安心。

后来这个梦就很少再做了，做了也没什么影响，就是特别累。

在这个梦里他要一直一直地跑，想停也停不下来，尤其是梦境有时会循环整整一晚上，这个能累死人的梦后劲会格外大。以前经常做这个梦的时候，时安总是想，这个梦对于提高体育成绩是否有帮助。可惜并没有。

十一月的尾巴，气温降了不少，风还不刺骨，温度还算让人舒适，附中每年的体育节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

体育节开幕式上，每个班级都要拿着班牌走一次过场，除了三班，其他班都是象征性地练几下就过了，重头戏在比赛项目上。

三班的班主任程远，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老师，带着一副细框眼睛，秀气又斯文的模样，其实精力极端旺盛，每天风雨无阻的带着三班全体去操场上练走圈，美其名曰这是展示三班班容班貌的好机会，并表示这是他们升上高中的第一个体育节，意义十分重大。

三班每天体育课练，放学后练，一次起码走个二三十圈，运动员们几乎都要走废了，程远仍然健步如飞乐此不疲。

气温起伏大些的时候，时安就容易生病，托程远的福吹了一周的冷风，体育节还没到就得了重感冒，可能就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中午才会做那个累死人的梦。

晚上回到清酒巷时，时安已经累了个半死不活。

大家都开始吃晚饭了，有人端着菜去串门，大声和时安打招呼，菜香飘得满巷子都是。

时安回到店里，暖色的灯光马上包裹住他，外婆和凌悦都在柜台后面，一站一坐，好像在讨论什么，见他回来，抬眼笑着，他才有种回到人间的感觉。

不然为什么说家是最温暖的港湾呢。

直到凌悦捧着一杯料很满的奶茶向他走来，说“来尝尝我和婆婆发明的新口味”之前，时安真的是那么想的。

时安垂眼看着那一大杯奶茶，黑色的珍珠被做成了蜘蛛的形状

，密密麻麻排在杯底，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不是很有创意？跟你说，这不是珍珠，这是爆弹珠，我每次吃爆弹珠的时候都觉得爆浆的口感特别爽，弄成这个形状像不像把蜘蛛咬爆浆的感觉？”

时安的外婆名叫姜媛，长眉秀目的老人家靠在椅子里，温温缓缓的笑着，道，“小悦真的特别有想法，吃起来确实是这种感觉。”

时安:“……”

求求你们闭嘴。

明天是体育节，晚上没有作业，时安干脆拿着本书坐在楼下看店，他坐在最靠里的那个座位上，手里捧着凌悦强行安利的爆弹珠奶……蜘蛛奶茶。

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响了几声，时安抬头看看，见是晏凉进了门。

晏凉身上穿着薄薄的卫衣，裤脚卷起来露出一截精瘦的脚脖子，脚上踩着拖鞋，好像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一只手里拎着一套试卷，另一只手握着毛巾擦头发。

这种打扮在他身上并不显得邋遢，反而放松又自然。

时安其实很喜欢晏凉这样随意地走进他家店里，好像这是件再平常不过又理所当然的事，这种认知让时安很舒服。

“时安。”晏凉还没走到座位之前就笑了起来，暖色的光刷在他睫毛上，黑得发亮，他在时安面前站定，又轻轻蹙了蹙眉头，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时安的脸上一贯没什么血色，嘴唇的颜色都很淡，但并不显得病态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状态颓靡，反而和他淡淡的神色很契合。

可能是天生黑色素比较少，时安的发色比多数人浅些，瞳色也浅，清冽又干净。

时安是晏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么大一个人活生生的在眼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晏凉经常会觉得时安像缕轻轻浅浅的烟，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散了，飘走了，抓不住了。

而清酒巷里一起长大的其他伙伴就不会让晏凉有这种感觉。

晏凉垂着眸子看了时安一会，伸手撩起他的额发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但是刘海刚撩起来，就见他白皙光洁的额上有一块淤青，格外显眼。

那个伤口看起来很疼，晏凉看着，手心生理性的泛酸，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弯下腰仔细瞧着，问，“时安，你额头怎么了？哪里搞的啊？”

晏凉凑得很近，仔细看着时安的额头，修长的颈项上喉结随着话音震颤，他的嗓音有种颗粒质感，声调有些沉，在时安耳边响着，感觉耳朵有些痒。

晏凉轻轻抬着时安的下巴看，指尖的温度很高，时安微微侧着身子，手搭在椅背上缓缓收紧，紧得指节有点发白。

晏凉看了一会，回头去叫凌悦，看见凌悦撑着下巴坐在柜台上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奇怪。

凌悦的五官并不是江南女子常有的柔和，反而眼窝稍稍有些深，瞳色也深，乍一看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凌悦看了一会热闹，见情况不对，也走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嘴里叫了一声，“我去，时安，你哪里磕的给磕成这样？”

姜媛已经上楼休息了，老人家都爱瞎操心，她没在，凌悦就大大方方地去储物间拎了个药箱出来，拿了瓶活络油和一团棉球。

她拧开盖子，手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晏凉，把药瓶和棉球往他手里一塞，道，“你给他揉吧，我今天没课，在店里干了一天活，手酸。”晏凉直接伸手接过药，倒好了之后一手轻轻撩起时安的刘海，另一只手去揉那块淤青。

晏凉揉得很轻，像在触碰着什么易碎品一般，稍不注意，就会碎了。

时安的指尖又在椅背上收了收，心里止不住泛起一点点暖意，他不得不闭起眼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他提醒自己，晏凉就是那么一个人，就算今天把脑袋磕淤青的人不是他，是别人，是其他朋友，是普通同学，晏凉都不会介意帮忙上个药，他这个人温柔惯了，无论给谁上药都应该会很小心。

这么想着，时安握在椅背上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睁开眼睛细细地感受着晏凉的动作。

“哪有你这么上药的？这么轻淤青怎么化得开啊？要用力点，把它揉开，用力点懂吗？”凌悦也弯着腰在一旁看，做着场外指导。

“你不要说话，我紧张……这怎么敢用力啊？看着都疼。”晏凉毫不客气地反驳，但动作稍稍重了一点。

“不按用力点根本没效果好吗，”凌悦顿了顿，又说，“舍不得用力你就直说。”

时安刚刚放松的指节瞬间又紧了，心脏也猛地跳了跳，他不受控制地竖起耳朵去听晏凉的回答。

晏凉的心思完全集中在时安脑袋的那块淤青上，分着神去和凌悦拌嘴，丝毫不犹豫地接了一句，“就是舍不得怎么了？你行你上啊，不来就别影响我。”

凌悦满意了，拉来一张椅子坐着不再说话。

就是舍不得怎么了？

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

晏凉说的。

他的发小可能想要了他的命。

时安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不知道翻来覆去把这句话在脑子里回放了多少遍，直到晏凉直起身子，暖色调的灯光打在他眼皮上，

他才回过神来。

“你刚刚睡着了吗？”晏凉看着他把眼睛睁开，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力道真的不够？”

时安轻轻摇摇头，伸手理了理刘海。淤青的那块地方被揉得发麻发烫，一时间让他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伤口上的感觉还是心底里的感觉。

晏凉去洗了洗手，才又回到座位上，把擦头发用的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拿过一套物理卷子，道，“我想着过来问问你这道……”

“等等。”坐在一边的凌悦突然开口打断了晏凉的话，伸手拿过被时安随手放在一旁的蜘蛛奶茶，往晏凉眼前一送，“欢迎免费品尝本店新品。”

晏凉没吃晚饭，确实有些饿了，凌悦很贴心地给他插上了吸管。

他的眼睛还是盯着练习卷，就着凌悦的手喝了一大口，才发觉是爆弹珠，好像是蓝莓口味，虽然珠子形状有点奇怪，但还挺好喝。

晏凉咂咂嘴，含糊道，“还挺好喝的耶。”

时安接过他的笔，动作微僵，迟迟没开始讲题。

晏凉疑惑地抬起眼，就见时安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丰富，一言难尽的模样，半天才盯着那杯奶茶道，“……这么多年，我也才发现你原来好这口……”

晏凉垂眼一看，才见杯底满满的……八脚蜘蛛，爆弹珠里甜甜的，口感有些稠的浆汁在口中漫开。

晏凉:“……”

活了十六年，晏凉第一次感受到从天灵盖凉到脚底板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去这是什么玩意儿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凌悦:“……”

时安:“……”

蜘蛛:“……”

有没有人呐(再次大喊)

有人我就往下发了哇(10w存稿无所畏惧)

第五章
省内好几所学校的体育节都是十一月末举行，这个时候多数学校都会借着活动大肆宣传一下校内各种特色文化，附中除外。

附中是所公立老校，建校多年，想安安静静弘扬体育精神是假，一把老骨头着实拼不过新校是真。

附中的教学质量评估在省市内向来名列前茅，办学成绩卓越，好些年前就晋级了省重点中学。

学校挺大，校园环境总体还算是中上，但分开来就没有哪里拿得出手的了。虽然近年也有陆陆续续在翻新，但工程大速度慢，连教室空调都是去年刚装上的。

省内前二十所重点中学有个校联论坛，在同一时间办体育节的几所学校都打着活动的名号在论坛上花样秀校园。

刚开始还是官号很含蓄地发发宣传照，到了后来学生们直接上手开掐，纷纷开始往论坛上简单粗暴地砸图，从一中的三层图书馆二中的双人宿舍到四中的古典艺术长廊十七中带两个空调的教室，轮番都被一一秀了个遍，但是附中由始至终都安静如鸡。

就在所有学校都在感慨附中的师生真的如此佛系安生地举办体育节的时候，附中校长开了个小小的动员会，面带菜色地告诫大家，咱们不整花里胡哨的东西，正儿八经弘扬中华民族伟大体育精神。

说难听点还是因为比不过啊。

………

早上六点多，离体育节开幕式还有二十多分钟，晏凉关掉论坛界面，从书包里拎出一件自己的衣服，起身往外走。

周愿正窝在座位上打游戏，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手机差点没飞出去，转头就见晏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班里，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条衣服。

“你干嘛？走路都没声儿的，我还以为老班查岗，吓尿我了快。”周愿松了口气问他，“啥事啊？”

“急事，”晏凉伸手拉他，“帮我个忙，很快，走。”周愿侧身躲开，双手环胸，“你别又坑我啊，你先说清楚你要干嘛。”

小时候晏凉干什么坏事都拉着他，最后背锅的还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总觉得晏凉有阴谋。

晏凉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周愿手里，“拿着我手机，跟我走就行了，不坑你，哥带你去造福全附中。”

周愿:“……”

时安想抓紧时间在开幕式前写完这张物理卷子，前桌潘彤突然啊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把他的桌子狠狠一撞，笔尖一颤，在卷面上划出一条黑色的长线。

时安:“……”

潘彤被撞得哇地叫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忙和他道歉，“……我，我，对不起对不起，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啊……”

潘彤把一支涂改液放在他桌上，时安轻轻摇摇头道了声没事，她才又笑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刚刚在校联上看到什么吗……”她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时安和沈悄悄的桌子中间，示意他们看。

沈悄悄还因为她刚刚撞了时安的桌子有些不好意思，皱着眉头轻轻摇摇头，小声叫了声“潘彤”，但眼睛还是往页面上瞥了一眼，谁知道这一瞥，她也没忍住啊了一声，睁大了眼。

时安又准备低下头写卷子，听见沈悄悄的反应，也忍不住有些好奇，转头扫了眼，是一个最新发布的帖子，入目就是晏凉的照片。

时安怔了怔，伸手想把手机拿过来细看，手指又顿了顿，回头问了潘彤一句，“可以给我看看吗？”潘彤没想到他对论坛也有兴趣，马上连连点头。时安把手机拿起来细细看了看那张照片，果然是晏凉。

那是一个叫“附中学生11543”的号发布的，没有头像。

照片里，晏凉斜斜靠在图书馆门边的墙上，眼睛看着镜头，教科书式的桃花眼，眼型先是向上弯起，再划着漂亮的弧度垂下，眼尾处又稍稍向上一勾，瞳色很深，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是双有些勾人的眼睛，但他身上一股子少年感又把这种勾人的感觉冲淡了，看起来很舒服。

男孩子嘴角轻轻勾着，似笑非笑，神色有些慵懒。他穿着自己的衣服，左手插在身前的卫衣横兜里，右手把衣摆轻轻撩起，露出黑色校裤右边口袋上附中的白色校徽。

冬天天亮得很晚，天色还很暗，路灯没灭，照片看起来还算清晰，背景做了简单的模糊处理，隐隐看得出门边的一台饮料贩卖机，还有远处点点星星的路灯光晕。

这张照片看起来很像个性网上那些灰色调的文艺壁纸。

晏凉喜欢大笑，这样的表情，时安一看就知道他是没睡醒，而且还没来得及笑，拍照的人就已经按下了快门。

照片的左上角打了个简单的附中校徽形状的水印，照片配文:

「我们附中，有，小，哥，哥。(微笑)」

时安:“……”

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就是晏凉自己的号，“11543”，高一十五班的四十三号不就是晏凉吗……

时安把手机递还给潘彤。

潘彤接过，抬眼就看到时安的嘴角微微翘着，似乎是在笑，不觉愣了愣，问道，“时安和晏凉很熟吗？”时安果然在笑，带着浅浅的笑音开口，“没有啊，不是很熟。”

潘彤:“……”

晏凉的这

有点软，听起来特别干净。他用这样的嗓音一连叫了两声小哥哥，叫得晏凉莫名有点懵，平时插科打诨的话一句也接不上了。

其实时安偶然会给他这种感觉。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时安的某句话，某个表情，某个动作，好像莫名就戳到了他的某个点，形容不上来，也琢磨不明白是为什么。

有点像被一只小猫用软绒绒的肉垫在他心口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把一样。

“年级代表上来讲话。”

时安抬头应了声，站起身快步上了舞台。

没人

有点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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