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你踏万千星河而来，又乘舟奔赴远方”

序.

地府是没有光的，抬眼望去黑蒙蒙天地都连成了一片，更别提那立在鬼门关的两大煞，哪一个新鬼不是吓得要死了第二次，压抑的心慌。

宋嵬清楚记得，自己当年来的时候地府还不是这样，十殿阎王会在黄泉路旁种下曼珠沙华，一路开到鬼门关，以法力维持永开不败，也没有叫人瞧上一眼就胆战心惊的煞。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今年是宋嵬成鬼的第五百年。整整五百年啊，他看着孟婆换了一个又一个，看着曼珠沙华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最终到全部被清，看着一批批的鬼魂投胎重新一世死亡成鬼再成人，看着十殿阎王投胎的投胎成神的成神最终只剩三殿。

九殿成神之前曾跟他说过很长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你别等了，他不会来了，你等了这么多年了，也该是个头了。

大片大片的黑沉之中，他看着九殿周身的气息不断变化，鬼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金光。

那光刺的宋嵬浑身都疼起来，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去，九殿飘在半空中不愿离去，他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与此同时耳畔忽地阵阵雷鸣，宋嵬一看，竟是雷劫。九殿的雷劫早已过了……是他的雷劫。

若渡雷劫，则飞天成神，从此光芒万丈，万人敬仰。

可……宋嵬再次往后退了几步，天上黑云流转酝酿出一道雷劫，闪着金光朝地府劈来，他手腕翻转打出结印，结印与雷劫相撞，引起的狂风竟将周围的鬼都掀飞。

九殿有些错愕，可很快就恢复了往日那般淡漠的模样，他脚底已经生了半卷祥云，他道：“雷劫是七元星君掌管的，众所周知七元脾气最为差劲，你若是反了他的劫，他定不会给你好的。”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吗。”风特别大震的宋嵬耳朵生疼，可他只是笑，接着手上加力，结印的颜色愈深雷劫反之愈浅，最后众鬼只觉眼前一晃，大风平息地府一如既往的平静，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祥云生成，九殿顿了顿道：“既你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你了。”说罢，他转身脚踏祥云飞走。

宋嵬只觉满心疲惫，他勉强抬步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他在等一个人，等了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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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慵未洗匀妆手，闲印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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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嵬生前是唱戏的。一抹彩一甩袖便是他的整个人生。这个行业并不吃香，怎么说呢，他是反串，嗓子吊的尖，就有人会私下谩骂他不男不女。甚至有人在那方面会真把他当成女子。

那个人特别有钱。有钱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吧，有一年水灾皇帝亲自登他家门请他出钱援灾。

那大概是唱完戏吧，他在屋里卸妆，那个人走进来，一手挑起他下巴，眼里是满满的自信：“爷看上你了，一晚一百银，做吗？”

那个时候宋嵬的母亲重病，正是缺钱的时候，心想着也就一晚上，于是素手放下布巾，薄唇轻启：“若能讨彦爷欢喜，宋嵬自当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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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彦爷的府邸。

彦爷把他翻过身，动的快而急促。他额头贴着手背，汗水把妆容卸的模糊，太疼了，宋嵬终是忍不住，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鲜血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身后的人好像在急切的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意识都是空白的，唯有身下的痛楚是那么清晰。

后来彦爷扳过他的脸，饿狼扑肉一般吻上他的唇，又一点一点的舔去他唇上的血迹。他抗拒不得，只得死死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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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被彦爷抱在怀里。在他挣开准备拿钱离去的时候，彦爷拦住了他，盯着他妆容都不知道模糊成什么的脸，拇指抚上他眉骨：“等我帮你帮妆化好再走。”

宋嵬坐在椅子上，由一个木偶般由彦爷摆布。

彦爷为他以墨点破眉，为他以朱砂描唇，穿彩鞋系大带，他弄得极其认真细致，最后弄完竟到了正午。彦爷看着他，嗓音不禁深情：“宋嵬你知道吗，你唱了那么多戏，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杨贵妃。”

宋嵬盯着青铜镜里的自己，伸手触上脸庞，那张脸妆容妖艳的让他甚至认不出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他就是女人。

“可是爷。”宋嵬苦笑一声，抻臂去拿放在一旁的铜盆与布巾，准备去卸妆容，他道：“你又何尝知道，宋嵬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杨贵妃了啊。”

“原因？”彦爷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彦爷没拦他，宋嵬边一点一点把妆彩卸去，镜中的人渐渐显出原貌，边道：“这有什么好让爷细细听来的，无非就是觉着他锋芒太过，不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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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连续一个月彦爷都没有找过他，宋嵬本来还担心这人会对他纠缠不放，这下可松了口气，房窗也不再紧锁又恢复了原前的悠闲自在模样。

可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那好像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宋嵬准备出门置办一些过年的东西，一出门却看见了十里红妆及穿着喜服站在人群正中央的彦爷。

彦爷执意要娶他回府，那几个月的不见原都是他去海外卖了彩礼来，面对他的执意，宋嵬竟一时无言可述。

他能嫁吗？定是不能的。若是嫁了，世人会怎么看他？他的母亲又得会对有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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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彦爷的势力是真的大。

宋嵬不同意，他就直接招呼下人把他五花大绑起来绑到府里。大庭广众之下，人群熙攘，好像还有衙门的人在场。竟无一人去救。

不对，有一个人。

那个人好像是个书生，叫什么宋嵬忘了，只记得是姓谢。他着忙的去报官，可衙门却将他拒之门外，他忙了三天三夜，最终只换来一扇紧闭冰冷的大门。

这些都是宋嵬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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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嵬被迫嫁入彦府。

那几年当真是噩梦一般的生活。彦爷每天晚上都会要他，兴致好的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会翻云覆雨一番，宋嵬被他折腾的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身体状况越发差劲。

可也有好处，他的母亲也搬入了府中，彦爷给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母亲的病开始好转。

这也是彦爷答应宋嵬的。因为有一回宋嵬实在受不了了，摔了瓷碗拿起瓷片就要自尽，彦爷愣是说了一大堆挽留的话才提起了他的母亲。

彦爷把他母亲的病治好，宋嵬不自尽。两个人的关系就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勉强维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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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嵬注定活不长。

没日没夜的虐待耗尽了他全部心神，在彦府里待的第四个年头，在一个雪特别大的夜晚，宋嵬阖了眸再也没有醒来。

没有丧礼，彦爷令人把他的尸体用一卷草席裹着扔了，扔的越远越好。最后还是宋嵬自己找到了给埋了立了个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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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看见彦爷抱着他的杨贵妃的戏服哭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他看见了那个姓谢的书生找到了他的坟在他的坟头旁坐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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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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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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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桐是个书生，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十年寒窗苦读盼不得一朝金榜题目，听别人讲，他本是可以入榜的，却因为那礼部尚书存了私心想让他儿子入朝便选了个好欺负的踢下去给自家儿子空出个位。

倒还真是世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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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萎靡不振后，谢桐又恢复了往常姿态，罢了，不入朝就不入，他找了个书院当了先生，教书识字，日子倒也过的清闲。

可这清闲日子也没过几天。

院里有个学生，是富贵家的儿子，成天不学无术偷**狗，来学院纯属是混日子，其他先生因为他爹的缘故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容忍不了。

他打了那个学生十手板。

这可惹了祸，那个富贵知道自己儿子被人打了手板直接找上门来，学院抵不住压力把他解雇了。

好在他还有一手好字，卖卖字画也能勉强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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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他得了空闲，去了京城中挺有名的一家戏院。

台上的人在演贵妃醉酒这场戏。

那扮相贵妃的人可真是好看，眉黛唇朱，齿如瓠犀。特别是下腰卧鱼醉酒的时候，眼尾红艳，似盛了半壶桃酒在里。

他打听到，这人叫宋嵬，是个反串，特别有名。但还他听人说这人不干净。

“什么叫……不干净？”他满眼震惊的问。

“你不知道啊，你想啊，他一个戏子，无名无分的，凭什么这么有名？还不是因为勾搭上了那彦爷，捧起来的呗。”那人满眼不屑。

那个时候宋嵬并没有同彦爷发生关系，但不知怎的就出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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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就是那个彦爷浩浩荡荡的要娶宋嵬。

他看见宋嵬奔了力去挣扎，最终是寡不敌众，双手被缚，凤眸濡湿柳眉紧皱，盖头一披，扛着就上了马车。

“起驾喽——”这声高呼久久盘旋在谢桐脑海里。

熙攘人群，竟无一人去助。也是，彦爷那大的势力，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报衙门？

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寻求不到一丁点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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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后来……

再后来宋嵬死了。

这也是他听别人说的。在一间茶馆里，两个人在那窃窃私语：“哎，你听说了没，那个宋嵬，死啦！”

“啊？这倒是没听说，怎么死的？”

“废话，当然是，咳，做那个做多了呗，我听彦府里的丫寰说，每晚那动静，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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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嵬死了，他心里徒然空出一方来。那天他回到了屋舍，想起跟那位张大人约好的字，抬笔点墨，写着写着意识就恍惚了起来，最后他低头一瞧，上面只有二字。

山鬼。

窗外种了棵桂花树，风吹着木樨落在纸笺上，他未曾拂去，就那样盯着那两字发呆。脑海里是唱戏时的宋嵬，醉酒时的宋嵬，被绑时的宋嵬……

最后他重新执笔，轻轻划去山鬼二字。

断尽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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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的字一度成名传遍天下，他赚够了钱财隐居山林。有一冬日他上山砍柴，在茫茫白雪中看见了一座孤坟。

他心生好奇，走过去看，见碑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生平所述，只有两个字：宋嵬。

“宋嵬。”谢桐轻轻喊道。

脑海里徒地一声嗡鸣，这被时间冲刷到快没了的感情又因为这平平仄仄二字被重新勾回来。谢桐紧闭了十多年的心房，徒然被敲开，红花层层叠叠绽放开来，花藤从塌陷的一口不断生长一直蔓延，最后到了嗓口化成他口中简简单单的二字宋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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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桐卸了木筐，拂去积雪，靠着墓碑坐下，眼睫轻颤，终是模糊了视线。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坐在自己的碑上晃着双腿看着他。在他快哭的时候甚至还伸手想为他拭去眼泪，只可惜手从他脸上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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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谢桐也死了。

是被一位老先生发现的，他是想寻谢桐写字，打听到谢桐住在这座山上，便上山来寻。但他找到的只有落了层层灰尘的木屋和一座孤坟旁瘫到雪地里早已冷透了的一架白骨。

那位老先生什么都没有寻到，只在那间竹屋里寻找了一张早已泛黄的纸，上面只有被划去的两个字，勉强可认出是山鬼。

仵作来辨，那具白骨的确是谢桐，死因是被冻死。

冻死。

就那么坐在雪地里，什么都不想，雪将他塑成座白色人雕，风将他身上的衣服刮破，最终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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