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蛹总是躲在自己的茧壳里，世间的人也像是一只沉睡的蝉蛹，他们沉溺在自我独立空间里或许堕入了永久的黑暗，渴望着有一只温柔的手将他握进温热的手心，视若珍宝。

一)

“嘿，小孩这么晚还不回家，在这待着干嘛？我们马上打烊了。”方仲炀望见坐在店门口的小孩子，冲他吼道,不料这小子还是八风不动地坐着。

方仲炀跨出门槛也坐了下来：“你小子不会是和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了吧，我说……”他想摸摸这小孩子的头,结果手刚碰上就被拍开了。

小孩白了他一眼:“别碰我。”这小孩看见挺小的,站起来他才发现人还挺高:“喂，你吃饭了吗,老板说你在这坐了一晚上了?”

对方似乎有些尴尬，站着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小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坐在人家店门口有些不妥，转身就准备离开。

“嘿，别走啊，过来。”他朝着正想离开的小孩招了招手,咧开嘴笑着:“过来,我让厨子给你煮碗面吧！”

那小孩犹豫了一下,冷着脸望着他,半响才硬邦邦地蹦出一句话:“我身上没钱。”

方仲炀站在他面前听他这样说顿时笑了起来:“没事，进来吧,我虽然是个打工的,一碗面的钱还是给得起的,小孩!”他甩下一句话便进了店,不等门外的那人回应便招呼厨房煮了碗面。

方仲炀点着烟打量着这个小孩,灯光下他这才发现这个小孩脸上几乎伤痕累累，额头上的伤口更是渗着血:“喂,小孩,你跟人打架了？”他伸手拨了拨对方额前的碎发，“你这伤还挺严重的……”

“别叫我小孩,我今年18了,有名字的。”对方躲开触碰,机敏地盯着他，方仲炀这才发现这人的眼睛圆鼓鼓的,琥珀色的瞳孔跟猫似的，当然,性格可一点都不像温顺的猫。

方仲炀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笑道:“好，我不碰你，你快吃吧。”他说着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果然是青紫的，“吃完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原本低着头狼吞虎咽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望着他，眼里探究的神色一览无余。对方看着他笑，又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拍拍他的头笑得愈发灿烂:
“快吃吧，小崽子。”

晚风拂过，道路旁的枫叶簌簌而下,两人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踱步,夜很静,方仲炀突兀地开口:“早点回家吧,小孩,哥哥就先走了。”说着他便调转方向大步离开,徒留身后的男孩一人在原地徘徊。

(二)

“郑航,今天什么打算,回家还是出去玩呀?”同行的人状似无意地征求他的意见,这两天也不知谁惹了这位大爷,周围的兄弟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夹着尾巴做人。

“算了吧,你们去吧,没心情。”郑航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背着包离开了。

他是四中的学生,今年上高三了,成绩也还不错,可让学校头疼是郑航这人似乎存心和所有校规过不去。每周一必上讲台发言检讨,校长和教导主任为此头疼不已。上个星期,郑航放学和隔壁班的学生打了起来,被巡逻的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他态度不好,倔强地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野马,教导主任气得山羊须直颤。

“好,你小子,我现在就给你家里打电话。”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威胁他,知道他家里有个年迈的爷爷,常言道，打蛇打七寸，说得就是这个理。

“别,您别打,你要我怎么检讨都行,我改,我……我爷爷身体不好,真的,对不起,谢老师！”郑航说着低下了头,嘴角冷硬地绷着,他不想让爷爷因为他的事担心,可他心里还是不服气的。打架的事本就是对方先寻衅滋事的,他从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可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了屈服:“老师,我错了,我道歉。”

出了学校他心情很是郁闷,也不想回家,走着走着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吃店旁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进出辗转,他忽然想起了朱自清的一句话____但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孤独,兄弟成群,内心却没有倚靠的那种悲凉，父母常年在外，自己和爷爷相依为命，实际上和孤儿也没多大差别。

这几天他都没什么兴致和朋友出去玩,心里也空落落的,爸妈还没给他打钱,这个月的生活费都赔给隔壁班那小子当医药费了。他站在公交站台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趁着人多挤上了公交。

“小伙子,你怎么回事?”身后的大妈推搡着骂骂咧咧地瞪了他一眼，眼底的厌恶与小市民的卑劣一览无余。

郑航没回头,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他本就不是什么三好青年，没必要在这装什么谦谦君子。

上了车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出神,他坐公交除了特别累的时候一般都站着,他不喜欢坐着挤在公交上的感觉。公交停顿的间隙,他低头就瞥见了后座椅子上睡着的人,是方仲炀。

郑航悄悄移了过去,站到他的身边,他睡得很沉,面色有些苍白,眼下的青黑不甚明显,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的,脑袋随着公交车的摇晃轻轻晃动着。郑航看得有些呆滞,这时公交车猛地停了下来,惯性使他向前踉跄一下,他回过神来抓住了临近的椅背,方仲炀的头就这么靠在了他的手上。

可能是突起的骨节硌得他难受,方仲炀皱着眉头挪了挪脑袋,郑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随即会意地用掌心拖住他的后脑勺。

公交车随着人的增多变得愈发嘈杂，椅子上熟睡的人逐渐有了醒过来的势头,站在他身旁的男孩眉头越走越紧,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吼了句:“能不能安静点?”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重归喧闹,方仲炀坐了起来,彻底被闹醒了。

他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发现了站在一旁的男孩,眼里有些诧异:“哟,这么巧啊,你也坐公交?”他刚睡醒,说话的尾音拖着,语调跟调戏小姑娘似的。

郑航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是啊,挺巧。”他别开目光望向公交车前的后视镜,小小的镜面里的人打了个哈欠,撩撩额前的碎发望了过来:“你这是刚放学吧,晚上不上自习啊?”

“不想上,也没必要上。”他拢了拢肩旁滑落的外套,连带着自己鼓鼓擂动的心跳也掩藏了起来。

“那敢情好啊,这几天我们店里忙,来帮帮忙呗,给你发工资,怎么样?”方仲炀见前面马上到站了,趁热打铁地忽悠他:“走吧,郑航!”

方仲炀确实没骗人,他他们店晚上生意的确很好,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客人走完后,他俩蹲在门口抽烟,方仲炀把着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气:“小孩,好好读书……”

“你别给我说这个,我不爱听。”郑航烦躁地打断他,缓缓地朝他脸上吐出一个烟圈,故意刺激他一般朝他扯着嘴角冷笑。

方仲炀愣了愣,摸着鼻子后退了几步,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红了耳根,他夹着烟低声嘟囔着“这小孩长得还怪好看的!”

郑航瞥了他一眼,狐疑地问他:“你说什么呢?”

(四)

“郑航,你这样天天不上晚自习,过两天,老陆又该找你麻烦了。”说话的是他们班的班长,他俩关系挺不错的,平时也很照顾他。

“没事,我写个申请,说回家复习。”他冲班长笑了笑,转过头来却有些面热,果然,他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不是叫你别来了嘛,高三了,学习又紧张,还来帮我?”方仲炀嘴角噙着笑,心里却着实有些担忧。

郑航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闲着也是闲着，不碍事的。”

或许连郑航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方仲炀的面前总是出奇地温顺，当然除了初次相遇那次。

他的背影在夜色笼罩下显得落寞极了,方仲炀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口:“郑航,你是不是挺孤独的?”

橘红色的枫叶突兀地落在他的肩膀上,宛若一只栖息的蝶,这只蝴蝶颤颤巍巍地从郑航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和这漆黑透亮的柏油马路显得格格不入。

“路过的都会离开,与其满目期待倒不如孑然一身!你说呢?”郑航转过头望着他,而被注视着的人却凝视着那落地的枫叶。

“你干什么?”郑航见他弯腰捡起那片枫叶,不解地望着他。

“捡起来呀！”方仲炀抬眸和他对视,“世人满目山河,对此视若无睹,而我却慧眼独具。”

郑航愣了一下,几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方仲炀疑惑,愣愣地望着他。

郑航眼含珍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就觉得,你还挺有文化的!”


时机成熟了，沉睡的蛹开始觉醒，他想，是时候挣脱桎梏破茧而出了，春日的里花繁叶茂似乎也在为他摇旗呐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