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南洋遗事》by虞渊(鲛人与人\/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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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3-13 00:55:00 更新时间:2019-08-06 03:50:54

作者:虞渊Yvonne  发表时间:2019-08-06 03:50:54


作者:虞渊Yvonne  发表时间:2019-08-06 03:50:54
第一章 少年

民/国/四/年,初/夏。

一条幽深的古巷里,并肩走着两个少年郎,他们有着江南男子特有的清秀面孔,说着一口温润的江南软语,身上穿着稍显破旧但却干净整洁的粗布衣裳,一路上谈笑风生,不时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不难看出,这二人之间感情甚笃。

身着蓝布衣裳的少年突然停了下来,他轻轻地拍了下白布衣裳少年的肩膀,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辜苏,其实……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名叫辜苏的白衣少年听到这句话后,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蓝衣少年:“林昇,你说什么?”

蓝衣少年林昇低下头回答道:“我……我要出一趟远门。”

“你要去哪里?”辜苏追问道。

林昇抬起细长的眉眼看向辜苏,轻启嘴唇,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南洋。”

“什么?”听到林昇的回答,辜苏再次睁大了眼睛,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略显复杂。“你要去南洋?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你知不知道我的二叔就是死在了海上,还有我的三叔就是死在了爪哇,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林昇抿了抿唇:“辜苏,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南洋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留在家乡照顾好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总之,希望你一切安好。”

“林昇!”情急之下,辜苏拽住了林昇的胳膊。他想要留住他的发小,可是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保重!”林昇拍了下辜苏的肩膀,甩掉乐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昇!”辜苏终究没能留住林昇,他竟然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古巷尽头。

对于林昇的决定,辜苏虽然不赞同,但却十分理解,他明白林昇目前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下南洋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既然如此,那只能祝他一切顺利了。

几千年以来,无论朝代如何频繁更替,不管世事怎样流转变迁,中华大陆上的移民迁徙从未停歇过,闯关东、走西口和下南洋一起构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三大主要移民潮。对于江南沿海地区的老百姓而言,遥远的南洋是梦幻般的人间天堂,下南洋是他们的谋生之道,更是他们的致富之路。自从满清王朝覆灭之后,北/洋/军/阀便开始祸乱中/国,普通老百姓并不关心政/治,他们只关心生存,对于他们而言,无论谁当/政,他们的处境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不会有所改善,只会更加糟糕。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下南洋似乎已经成为了沿海地区的老百姓唯一的出路,他们没得选择。

辜苏沮丧地回到家里,独自站在庭院里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辜母看到闷闷不乐的儿子关切地问道:“苏儿,你怎么了?来,有什么事儿跟娘说说,别闷在心里。”

“娘,您知道吗?林昇要去南洋了。说实话,我很担心他。”辜苏向母亲倾吐自己的心事。

“哦!”辜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她对此事并不觉得意外。

“娘,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辜苏注意到了母亲的反应,他好奇地问道。

辜母叹了口气,说道:“娘也是听你爹说的。林昇有一个族叔早年去了马来西亚,先是给一个英/国商人管理橡胶种植园,后来又自己开了一个种植园,他这次回来就是给种植园招募工人的。你也知道,林昇的父亲不久前去世了,他的母亲又疾病缠身,他下面还有好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养家糊口的重任如今全部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可怜他还不到二十岁,就要外出谋生了。林昇的族叔对你林伯母说他会多多帮衬林昇,你林伯母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我们这里的人除了下南洋讨生活还能怎么办呢?”

辜苏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身处乱/世,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想要活下去,似乎只有离开这片土地才是办法。辜、林两家是世交,辜苏的祖父与林昇的祖父曾同朝为官,他跟林昇亦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比亲兄弟还要亲,林昇比他大一岁,总是像兄长一样爱护他,这十几年来,他们几乎就没有怎么分开过,现在突然就要分别了怎能不令他难过?

辜母看着默默不语的儿子,细声细语地安慰他:“苏儿,娘知道你舍不得林昇,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这世道太乱了,自顾自都顾不过来,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他平安抵达南洋,在那里一切顺利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娘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辜苏点点头,对母亲说道:“娘,我没事,我先回房了。”

“嗯,去吧!”辜母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儿子长得太快了,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了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高出了她一头多来,她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摸他的头了。

看着辜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辜母才转身准备回屋,没想到她一转身,正对上一个人的眼睛。

“老爷!您什么时候来的?”辜母连忙问道。

辜父答道:“有一会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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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苏儿说的话您都听到了?”辜母不安地问道。

“嗯。”辜父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辜母身边,脸色凝重地说道。“我早该想到林昇这孩子肯定会告诉苏儿他要去南洋的事情,我担心苏儿会跟着他一起下南洋。”

“不会的,老爷,不会的,苏儿并无此念头。”辜母连忙说道。

“夫人,你我都知道,苏儿的身世实在是太过特殊,我们夫妇俩能将他抚养成人已经实属不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跟他提过南洋的事,可是我也担心纸保不住火,依照苏儿的性子,凡是向来是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恐怕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辜父说道,他的眉宇之间写满了忧虑。

“不,我不能失去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他。”辜母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她拽住了丈夫的衣袖哀求道。“老爷,不如我们搬家吧,搬到北方去,我二哥在山东做了dujun,我们去那里吧。”

辜父看着妻子,正色问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呢?你忘记三弟临走前是怎么说的吗?我们躲不掉的,一切听从上天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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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母听到丈夫如此说道,她的心也莫名地揪了一下,丈夫的担忧并不无道理,可是她仍抱有一些侥幸,儿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却是她含辛茹苦地抚养成人的,十八年来,长伴左右,她实在无法想象失去他的情形,但愿他们夫妇俩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辜父扶着辜母慢慢地回房间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走廊拐角里走出来一个身影,他正是他们的儿子辜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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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的对话,辜苏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仿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爹娘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他完全听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以致于娘亲竟然会如此恐惧,还要说搬家。而且爹不是说三叔死在了爪哇岛,连遗体都安葬在了那里,又怎么会有遗言呢?爹娘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身世究竟怎么特殊了?爹娘有什么事瞒着他?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他又不能直接去问爹娘,思前想后,也只有先回自己房间作罢。

回到房间,辜苏拿起书桌上的一个镜框,凝视着相片上的人,陷入了沉思。那是一张两人合影,上面的人正是他和林昇。一年前街上开了一家zhaoxinagguan,西洋先进的照相术很快风靡全城,辜苏也跟着林昇去看那新奇玩意儿,顺便照了一张合影,冲印出来之后两人各拿一张。林昇这一去南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或许他以后只能通过这一张相片来怀念好友了,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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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身世

辜父的话让辜苏差点儿瘫倒在地上,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情急之中扶住了旁边的桌子。这是什么话?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已经够让他震惊了,现在连人都不是了,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辜父后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再听进去。

“老爷,您为什么要告诉苏儿这些?你叫他该如何承受的住啊?”辜母闻讯赶来,一边安慰儿子,一边质问丈夫。

辜父无奈地回答道:“夫人,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苏儿理应知道他的身世,那伙人已经找上门来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辜母又气又急,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她心疼儿子,可她同样束手无策。

辜苏冷静下来之后,抓着辜母的手问道:“娘,爹说的是真得吗?”

辜母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辜苏抓着辜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傻傻地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爹娘:“如果我不是人,那么我是什么?”

辜父和辜母对视了一眼,辜父回答道:“苏儿,爹娘对于你的身世也只知道个大概,你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接下来,辜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辜苏讲述了一遍,辜苏听得胆战心惊的,仿佛在听远古神话。

事情还要追溯到十八年前,那是1897年,光绪二十年。

一个下着磅礴大雨的晚上,沿海小城辜家的下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大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细细端详之下才发现他竟然是辜家失踪多年的三少爷,惊慌失措的下人立即一路小跑着去报告老太爷。

三少爷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足百天的男婴,下人都以为是三少爷在外面的私生子,便也未起疑心。

三少爷的突然回归令辜家上下欣喜若狂,辜老太爷老泪纵横大摆宴席为儿子接风,辜老夫人更是亲自去妈祖庙烧香还愿。

三少爷早年随西班牙人的船队去南洋做生意,后来南洋形势突变,一下子与家里失去了联系,辜家人都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他会活着回来,还带回了辜家的第三代。

辜老太爷有三个儿子,长子成亲多年仍膝下无子,次子英年早逝,幸有三子为家族保住了一滴血脉。然而三少爷却暗地里告诉大哥其实婴儿并非他的儿子,他不敢惊动年老体迈的辜老太爷,只好将实情与大哥相诉。

三少爷回家不久就病故了,他得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病,连城里最有名气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自知命不久矣,遂在病床前把他从南洋带回来的婴儿托付给了他的大哥,请求他将此儿抚养成人,这个婴儿就是辜苏。关于辜苏的身世,他的三叔并未对辜父详说,他只是叮嘱辜父,辜苏来自大海,并非人族。

“你三叔说他在南洋漂泊多年,甚是思念故土,遂搭船回乡,不料在海上遭遇了大风暴,船翻人亡,其形极惨。你三叔命大,抱着一根圆木在海上漂了整整两日,突然遇到一个怪物,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向你三叔求救,怪物说他可以将你三叔平安地送回家里,,但是你三叔必须帮他抚养孩子,你三叔又惊又怕,只得答应怪物的请求,怪物把婴儿交到你三叔的手里,让你三叔骑在他的身上,他的速度极快,不到半日,他就把你三叔送到了岸上,关于这段经历,他也只跟我一人说过。”辜父对辜苏说道。

“怪物?”辜苏不解。“我是怪物的儿子?”

“也不能说是怪物,应该是鲛人。”辜父急忙纠正自己的说法。“你三叔描述的不是很详细,我又未曾亲眼见过,所以我猜想那个怪物应该是鲛人,千年以来,南海流传着许多关于鲛人的传说,虽然很少有人亲眼见过鲛人,但他们应该是存在的。”

提到鲛人,辜苏想起了干宝的《搜神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辜苏以为这种神奇的物种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中,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是鲛人的后代。

辜母接过话说道:“苏儿,爹娘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虽不是我所生,但确是我一手带大,我和你爹早就把你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孩子。我们本来以为这个秘密会瞒一辈子,只是没想到你三叔的遗言会这么快就应验。”

“娘,我不怪您和爹。”辜苏安慰辜母,他把头转向辜父,问道:“爹,三叔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

辜父答道:“你三叔说——待你长大成人后,会有人过来带你返回南洋,他叫我们不要阻拦。”

难道三叔指的就是郑筠?辜苏心里想道,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鲛人的后代?可是如果自己是鲛人的话,那为什么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无两样?

辜母似乎看出了辜苏的疑惑,她在一旁说道:“你小时候特别乖,不哭也不闹,除了林昇,你跟别的孩子都玩不到一起。虽然鲛人的外形在你的身上一直都没有体现出来,但是我和你爹总是担心有一天你会突然变成人面鱼身的鲛人,所以我们就想方设法地把你留在家里,不让你进学堂,不让你靠近大海。苏儿,爹娘的做法或许有些自私,但是你要知道爹娘都是为了你好,我们舍不得你,可是我们却留不住你。”说罢,辜母又是掩面而泣。

辜苏终于明白了,从小到大,他都被爹娘牢牢地管束在自家宅子里,很少与外界接触,读书识字都是辜父在家里教他,他曾经对此万分不解,如今才终于理解了爹娘的良苦用心。

“爹、娘,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带我走不可,虽然我是鲛人的后代,但是我从小在人间长大,早已经习惯了人间的生活,我不想回海上去,我只想做个普通人,陪伴在爹娘身边。”辜苏说道。

“苏儿!我可怜的孩子。”听到辜苏这样说,辜母几乎肝肠寸断。辜父也说道:“苏儿,你的孝心爹娘自然懂得,爹娘也舍不得你啊。爹和你娘苦苦哀求那几个人不要把你从我们身边带走,可他们毫不动容。我们都快跪下来了,他们也不肯答应,说什么鲛人与人族不可共同生活,你必须得回到鲛人部落,否则我们辜家将会有大祸临头。”

爹娘的一番话让辜苏心里十分难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看着爹娘难过却只能像路人一样旁观,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此刻,他连后悔都没有时间了,明天晚上,他就要跟那些人走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从此以后,他或许只能隔着大海与爹娘遥遥相望了,连人世间最基本的堂前尽孝都做不到,果真是造化弄人,让人哭笑不得。

“苏儿,不如你逃走吧?”辜母突然对辜苏说道。“娘帮你收拾下行李,你连夜就坐火车北上,先去上海,再去山东你二舅父家,我这就让人给你二舅父发封电报,总之,,娘希望你逃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被那伙人抓走。”

辜母的这个想法很大胆,辜父和辜苏都被她的提议吓了一跳。

“不行,夫人,这太冒险了。”辜父忧心忡忡地对辜母说,他觉得这个计划行不通,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辜母心急如焚。

辜父说道:“苏儿不属于这里,他应该回到大海上去。”辜父不像辜母那样感情用事,固然不舍,但一切都以辜苏的安全作为出发点。

“爹,娘,既然如此,我跟他们走就是了。”辜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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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离家

既然辜苏已经决定了,辜父辜母也只好不再说什么了,他们明白,辜苏是想以自己的妥协来换取辜家上下的安危。

辜母默默地给儿子做了最后一顿晚饭,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在饭桌上共进晚餐,大家都强颜欢笑,尤其是辜母,她不断地给辜苏夹菜,但辜苏还是看见了她不时转过身去偷偷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傍晚时分,辜母正在房中给辜苏收拾行李,李嫂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昨天那几个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等辜苏出发。辜母还来不及叮嘱辜苏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八字胡就过来拽辜苏的胳臂了,仿佛他是一个犯人。

“苏儿!”辜母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几天她仿佛一下子就衰老了许多,一旁的辜父连忙伸出手扶住了夫人的肩膀,辜母则依偎在辜父怀里轻轻抽泣着。

辜苏看到爹娘依依不舍的样子也不由地悲从中来,他强忍住泪水朝爹娘挥手作别,临走前,他跪在地上朝爹娘磕了三个响头,爹娘的养育之恩,今生无以为报,只有等到来生再做报答了。

郑筠几人对于这样的告别场面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感动,他们也没有给辜苏太多时间,太阳落山之时,辜苏被迫离开了他生活了将近十八年的家。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也是他最后一次离家,他即将远行,游子从此再也不会归来。这一天的海风刮得格外猛烈,仿佛也在为他送行。

“辜少爷,您在舱中好好休息,若有任何吩咐尽管跟小的们说,我们就在隔壁舱里。”郑筠的一个手下把辜苏带进了一间船舱,舱中布置得倒还妥当,颇为整洁舒适,辜苏是第一次坐船,难免有些不适应,他躺在床铺上不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隔壁舱里,郑筠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茶,站在他身边的八字胡又发起了牢骚:“大少爷,我真得不明白,我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小白脸?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脾气又倔又冷的,真不知道李大人要他做什么?”

郑筠放下手中的茶杯回答道:“我相信,李大人要找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告诉你啊,老四,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小白脸,他可不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他的能力还没有被发掘出来罢了,或许以后还会一鸣惊人呢。”

八字胡砸了咂嘴,不再说话,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怀疑的表情。

“他在做什么?”郑筠转头询问另一个随从。

“回禀大少爷,他已经睡着了。”随从回答道。

“嗯。”郑筠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李大人那边怎么说的?”

“李大人让我们直接带他去蠡岛。”随从答道。

“蠡岛?”郑筠还没有说话,八字胡先开口问了。“那是什么地方?我在南洋待了这么久了,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四爷有所不知,蠡岛位于南洋偏僻之隅,周围遍布火山带与珊瑚礁,境况颇为恶劣,千年以来,很少有人去过那里,故不为世人所知,洋人也是在二十年前才发现它的。”随从解释道。

八字胡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那岂不是一个荒凉的小岛?可是让我们带那小白脸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随从摇头答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郑筠问道:“李大人现在已经在那里了吗?”

“李大人还未动身,他让我们先过去,他随后就赶到。”随从回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郑筠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

待随从走后,八字胡急切地问郑筠:“大少爷,您说李大人让我们带那个小白脸去那个破岛做什么?真不知道这老家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郑筠叹了口气,答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雇主已经发话了,那我们就把人送到蠡岛吧,到那里之后或许就能弄明白他的用意了。”

“说实话,我才对那老家伙的用意不感兴趣呢,要不是他给的钱够多,我才懒得接这个活呢。”八字胡不屑地说道。

郑筠看了一眼气呼呼的八字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心里说道,老四还是这个臭脾气,这么多年了,几乎就没怎么改变过。

辜苏睡了一觉起来,觉得有些头晕,就走到甲板上透气。这是他第一次出海,以前他总是远远地望着大海,如今离得这么近,海浪轻轻地拍打着船舷,海鸟在水面低飞盘旋,海面风平浪静,远远望去,水天一线,苍茫飘渺,倒颇有一番意境。

“辜少爷,马上就要起风了,没什么事就请回舱休息吧。”

一个声音在辜苏的耳畔响起,他循声回头,发现是郑筠。

“辜少爷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不要想太多,还望保重身体。”郑筠接着说道,辜苏的不安与疑惑他全看在眼里,但是他却帮不到他,当然,他并不打算帮他。

“郑兄,请问这艘船的目的地是?”辜苏问道。他感觉船已经开出了很远,远的已经望不到家乡了。

郑筠缓缓吐出来了一个地名:“蠡岛。”

在辜苏追问他“蠡岛”是何地之前,他抢先补充了一句:“不要问我蠡岛是什么地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你们奉的是何人的命?”辜苏有些惊讶,他问道。“奇怪,你们不是我的族人吗?你们不是来带我回鲛人部落的吗?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要送我去蠡岛做什么?”

没想到郑筠的反应看起来比辜苏还要疑惑,他说道:“什么族人?什么鲛人部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不过你先不要着急,到了蠡岛自会有人给你答案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什么,也绝对不会告诉你。做我们这一行儿,最重要的就是得按规矩办事,否则饭碗可能就不保了,所以还请辜大少爷不要为难我们。”

“你…”辜苏被郑筠这一番话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想到这个郑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实则一点儿都不好说话,亏他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和他成为不错的朋友,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辜少爷,船头风大,请回吧!”郑筠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样子,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辜苏没有法子,只得乖乖地回船舱。

回到船舱的辜苏,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再也躺不住了,他对于郑筠一伙人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很明显,他们并不是他的族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鲛人身份。那么,他们究竟是在为何人做事?郑筠口中的那个蠡岛又是什么地方?也许他应该听从他的娘亲的建议一走了之,不知道前方还会有什么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乱如麻,令他坐立不安。

此次远行,山高水远,前程未卜,生死难测。对于辜苏而言,也许危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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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海盗

汹涌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船舷,辜苏在船舱内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心里很乱,像一团乱麻,解不开理还乱。这几日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他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快点儿!别出什么事才好!”有人大叫了一声,随后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似乎有些不对劲,辜苏听到动静后急忙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抓起一件斗篷披到身上就往外走。
舱门被人从外面给锁住了,他根本就打不开,只好使劲拍打着舱门,大声喊叫了起来:“开门呐!有没有人啊?快给我开门!放我出去!”
没有人来搭理他,船舱里乱哄哄的,大家都自顾不暇。辜苏心里清楚,他的舱门一定是被郑筠那伙人给锁上的,他们总是害怕他会逃走,所以才把他当做犯人似的看得牢牢的。可这茫茫大海,无边无际,他又不懂水性,能逃到哪里去啊?
辜苏无奈地靠着舱门瘫坐在地上,听着门外的喧闹声从大变小,渐渐变成死一般的沉寂,他的心也不由地揪了起来,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够让他闹心的了,他现在感觉像做梦似的,离海岸线越远,他心里越不安。
正当辜苏焦虑不安之时,船舱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他回过头吃惊地看着来人。
站在门口的年轻人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辜苏认得他,那是郑筠手底下的一个小伙计,听八字胡唤他“海生”,想必他是在大海上降生的,因此才得了这名字。郑筠手底下的人大多傲慢无礼,对于辜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颇为轻视,但海生对他的态度却很好,因此辜苏一路上对这个小伙计还是蛮有好感的。
他一定是郑筠派来接我的。辜苏这样想着。
“快!跟我走!”海生一脸焦急地对辜苏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辜苏好奇地问道。
“你先别问那么多,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海生不由分说就闯进船舱里动手帮辜苏收拾东西。
辜苏被海生弄得一头雾水,他抓着海生的衣襟追问道:“是不是郑先生让你来接我的?他们人呢?这船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海生没有搭理辜苏,他三两下胡乱地帮辜苏收拾好了行李,然后就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呀?郑先生他们在哪里?”辜苏拦住海生问道。
海生还是不搭理辜苏,只是冷着脸使劲拉着
他的胳膊急匆匆地往外走。
辜苏不知道海生要带他去哪里,他心里很害怕。这个小伙计看似清秀瘦弱,实则臂力过人,他手上的力道特别大,辜苏的胳膊被捏得生疼。辜苏觉得海生今天怪怪的,跟往日的乖巧和谦逊判若两人,此刻的他看上去冷酷无情,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意。辜苏不敢再缠着他问个不停,他很担心把这个小伙计惹恼了会对自己不利。
辜苏被海生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船舱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看不到,这种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
奇怪,人都去哪儿了?辜苏在心里嘀咕道。
辜苏所乘坐的船是一艘小型货船,所以他们没走几步便出了船舱。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暗,光影朦胧,茫无边际的海面上仅有几只海鸥在低飞盘旋,使人不由地产生了一种苍凉感。
海生突然止步不前,他回头用眼神示意辜苏停下来,辜苏不解地看着他,刚想张嘴问为什么,一抬头却惊讶地看到不远处的甲板上站着一群人,郑筠等人都在其中。怪不得船舱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们全部都在甲板上。
辜苏再一细看,这才发现船对面竟然还有一艘大帆船,正好横在他们的船头,硬生生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艘船上的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的,而且人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毛瑟枪,正在朝郑筠等人喊话。原来方才的船体震荡就是那艘大帆船引起的,要是他们再多撞几下,那辜苏他们乘坐的这艘小船恐怕就只有原地沉没的份了。
那些人一看就是海盗,辜苏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老人描述过他们的样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海就碰上了海盗。南洋这片海域自古以来从未安宁过,海盗常年四季地出没在这里,打劫过往的船只。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海盗到来时,双手奉上些许财物,交上过路费,花钱买个平安,所以双方多年来也是相安无事。只是这一伙海盗看起来不太对劲啊,他们要的好像不是钱啊。
由于距离太远,辜苏听不清他们喊得是什么,好像是在向郑筠他们要什么东西。
“海生,他们在说什么?”辜苏小声地问海生。
海生这一次终于搭理了辜苏,只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凶巴巴地发出了警告。
“你再说话信不信我立马就把你扔到海里去?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辜苏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个小伙计也敢对我这么凶?果然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好歹我也是辜家大少爷呀,虽然辜家已经没落了,但你也不能对我这么无礼吧?亏我之前还夸你乖巧懂事呢。
辜苏在心里暗自感慨道。
似乎两方是没谈妥,因为辜苏看到郑筠他们也拿起了枪,战端一触即发。
海生拉着辜苏踩着船侧的悬梯往下走,辜苏看到船下停着一只小小的木船,看来海生是要带着他坐这只小船逃走。
难道他不管郑筠他们了吗?他不是在郑筠手底下做事的吗?他要带我逃去哪里?海面上平静如镜,大小事物一览无余,我们被那两伙人发现了可怎么办?这些疑惑在辜苏的心头一一生起,但是他又不敢张口问海生,毕竟他不懂水性,如果真被那小伙计扔进水里,那他岂不是要魂葬南洋了?
辜苏跟着海生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小木船上,海生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弯刀,迅速地割断了连接大小船只之间的绳子,然后他便猫着腰划起了船。他的胳膊抡得飞快,小木船很快便逃离了两只大船,在夜色里隐去了影子,再也看不到了。
直到确定小木船已经逃离大船很远了,辜苏才敢鼓起勇气问海生:“刚才那伙人……是海盗吗?”
海生也划累了,他扔下船桨,一屁股坐到甲板上,从他的包裹里掏出一条毛巾擦起了额头上的汗水。
“郑先生他们……会不会有事?”辜苏继续问道。
海生擦完汗,抬起眼皮瞥了辜苏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有枪,而且人多势众,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郑先生他们……”辜苏紧张了起来,虽然郑筠对他并不算多礼遇,但他还是不由地担心起了他的安危。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如果他们福大命大,说不定还能死里逃生。”海生说道。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辜苏有些愤怒地质问道。
没想到海生轻蔑地笑了,他说:“我能把你救出来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救他们?你以为我真得是替姓郑的做事的吗?”
“你……那你到底在替谁做事?”辜苏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海生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辜苏见他不肯告诉自己只得作罢,但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心,于是又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那些海盗……他们要的无非是钱财罢了,给他们一点儿钱就好了嘛,为什么非要动刀动枪的呢?”
海生抖了抖衣裳,说道:“他们若是真要钱那倒也没什么,只是……”
辜苏见他欲言又止,连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海生突然直瞪瞪地盯着他,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
“只是他们要的是——你!”

作者:虞渊Yvonne  发表时间:2019-08-06 03:50:54
第七章:海生

“什么?你……你说什么?”辜苏被震惊到语无伦次。“他们找我做什么?我们辜家从来不跟海盗打交道。”
海生嘴角轻轻地扯了下,说道:“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什么目的?”辜苏问道。
海生笑了:“把你抢到手啊!”
辜苏的脑袋里突然一阵疼,他被海生的话给惊到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找他?难道就因为他是鲛人的后代?
他沉默了良久,冲着海生苦笑道:“那你赢了,恭喜啊!”
海生得意地撩了下头发,说道:“你也不用想太多,等我带你到了蠡岛,自然会有人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又是蠡岛!果然,海生的目的地跟郑筠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都要带我去那里?辜苏不解地看着海生,却发现那家伙并没有理他,而是从包裹里翻出一块烧饼放到嘴里怡然自得地嚼了起来。
看到烧饼,辜苏这才想起来逃走时还没有吃晚饭,他的肚子也早就饿了,如今见到海生吃得这般香,他也不自觉地吞咽起了口水,只是他又不好意思张口问那家伙要吃的。
海生或许是注意到了辜苏的反应,他顺手又从包裹里摸出来一块烧饼,送到了辜苏的嘴边。
见到吃的,辜苏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他感激地看了海生一眼,便伸手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吃完了烧饼,又喝了几口水,辜苏顺势靠在船舷上休息了起来。夜色渐深,该休息了。夜晚的大海冷似寒冬,海风吹得人浑身发冷,辜苏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正在辜苏冷的咬牙切齿之时,突然有一件外套披上了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海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裹到了身上。
“你……”辜苏看着只穿了一件衬衫的海生,心中顿时暖暖的。
“不碍事!”海生朝辜苏摆了摆手。“我身子骨好,这点冷还挨得住。”
虽然肩上披的这件外套并不厚,但还是给冷得打颤的辜苏带来了些许温暖。
“我们怎么办?难道就在这海上一直飘着吗?”辜苏问道。
海生回答道:“放心,天亮了自然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何人会来接我们?”辜苏望了一眼茫茫的大海,不解地问道。
“睡吧。天亮了你便会知道的。”海生故作神秘。
辜苏遂不再追问,他的确是困了,裹着海生的外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辜苏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水天交接的地方白茫茫一片,太阳马上就要从那里升起来了。
“醒了?”海生看着他。
“嗯。”辜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海生不再理他,而是坐在船头静静地看向东方。
辜苏已经没了睡意,他披着海生的外套走过去在他的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东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海生,不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日出。”海生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噢。”辜苏轻轻地应了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望着东方还能望什么啊?那是太阳即将升起来的地方,当然是看日出喽。
辜苏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海生旁边,眺望着东方,等待着旭日东升那一刻的到来。
日出日落是天地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世人早已见惯了这样的自然现象,也就不以为然了。古人认为天圆地方,清晨太阳从海里升起,傍晚时分又从海上落下。辜苏长这么大好像也没有怎么看过日出日落,没想到在这样艰辛的逃难情形下,海生还有心情看日出,这个小伙计,恐怕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你的外套,多谢!”辜苏把海生的外套从肩上拿下来,递到他面前。
海生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去:“还是你穿着吧,我不冷。”
辜苏不再坚持,遂把外套穿到了自己身上,没想到大小刚刚好。
“你多大了?”辜苏问海生。
海生没回答,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再想什么。
“你是哪里人?”辜苏又问道。
“嘘!”海生突然睁开眼睛朝辜苏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安静点儿,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日出有什么好看的?辜苏不满地白了海生一眼,这家伙真得是太奇怪了,说他坏吧但他又挺照顾自己的,说他好吧他有时又凶得吓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不一会儿,一道白光照亮了海面,太阳从海平面上露出了一点儿轮廓,慢慢地慢慢地往上挣扎,那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好像产妇诞子般艰难,虽然辜苏并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
来自东升的旭日的光芒倾泻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也惠及到了静观日出的辜苏和海生的身上,温暖而明媚。
辜苏觉得这种情况很奇怪,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像他和海生这样端坐在船头看日出啊?如今这世道乱得像一锅粥,大家都自顾不暇,四散逃命,谋生就已经够累的人了,谁还会有心情坐在海上观赏这日出日落?
这个小伙计,不简单。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但他绝对是个坏人。辜苏在心底里暗暗地对海生做出了一番评价。
海生看起来心情不错,相比之下,辜苏却显得心事重重。事实上,此刻他心里很慌,毕竟他们已经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漂了一个晚上,别看现在这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指不定待会儿就大浪滔天呢?要是起了风暴,那他们的小木船马上就会被海浪吞没,他和海生两个人也会葬身鱼腹。不知道海生有没有过这样的担心,辜苏不太敢张口问他。
看完了日出,海生拾起船桨,奋力地划起了船。
辜苏从来没有划过船,不知道桨该怎么使,不晓得划船是什么感觉,所以他看到海生划船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一下子竟来了兴致,嚷嚷着也要划船。
海生或许懒得理辜苏,一听辜苏说他想划船,很痛快地就把船桨递到了他的手里。辜苏一开始还很开心,觉得海生这家伙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起来,然而待他亲自操桨划行了一段时间后,他便明白了过来:这家伙明显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他自幼读书写字,不做家务,身子弱得跟个女人似的,哪里干得了这种体力活?不一会儿便手疼腰酸,干脆扔下船桨坐到甲板上休息去了。
“辜家大少爷,你现在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一样活是好做的。”海生走到辜苏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辜苏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望向了遥远的海面。
远远地,模糊地,有一个小黑点在远处的海平面上跳动着,辜苏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遂取下眼镜,攥起衣袖擦了擦眼镜片,再重新戴回眼睛上望去。那个黑点还在,他并没有看错。
“海生!”辜苏急忙回过头来,指着那个黑点的方向对海生说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担心距离太远,海生看不清楚,辜苏还打算把自己的眼镜借给他用。结果没想到那家伙不慌不忙地从包裹里翻出来了一个望远镜,拿起来架在鼻子上,缓缓地就朝那个方向瞭望了起来。
辜苏特意观察了一下海生手中的望远镜,老样子,应该是德国产的。他虽然没有出过国,留过学,但对洋货还是略知一二的。这望远镜想必不便宜,看来他猜的没错,海生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小伙计这么简单。
待海生放下望远镜之后,辜苏急忙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海生把望远镜放回包裹里,回答道:“救我们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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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猪仔

辜苏离开前又问了海生一句:"你觉不觉得......这船......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海生问道。
"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总觉得它看起来怪怪的。"辜苏说道。
"不要想太多,你最近真得有些多虑。"海生拍了拍辜苏的肩膀。
辜苏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红头发突然过来敲辜苏的房门,他用十分蹩脚的国语说道:"辜先生,请出来用餐吧。"
辜苏很诧异红头发居然会说国语,红头发却笑着说道:"与中国人打交道,不会一点儿华文怎么能行?"
辜苏跟着红头发穿过长长的舱道,又来到了他们中午吃饭的那间客厅里,海生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他正在跟皮克船长说着什么。辜苏听不懂荷兰语,只好坐下来默默地吃饭 。
用完餐后,皮克船长让红头发带辜苏回去,辜苏提出自己想去甲板上吹吹风,皮克船长爽快地答应了,于是红头发便带着辜苏去了甲板上。
天色已晚,海风呼呼地吹着,辜苏刚走上甲板就打了个大大的寒颤,红头发关切地问辜苏要不要帮他拿件外套,辜苏说不用,冷一点儿,有时候反而能让人清醒一点儿。
"你先去忙吧,我散会儿步就回房间。"辜苏对红头发说道。
"好的。那辜先生有什么吩咐喊我一声就行。"红头发毕恭毕敬地说道。
辜苏点了点头,看着红头发转身离去。
红头发走了没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了,他转过头来,冲着辜苏喊了一句:"辜先生,刚才忘了提醒您,皮克先生吩咐过,这船上您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去底舱,您千万记住了,别去那里。"
对于红头发的忠告,辜苏虽然很不理解,但他还是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会听从他的话。
红头发放心地离去了,留下辜苏一人独自在甲板上吹风。海风带着丝丝咸湿味,他实在是闻不惯,但他又不想回到沉闷的房间里去,他宁肯让呼呼的狂风吹乱他乌黑的短发和他原本平整的长衫衣摆。
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扰乱了甲板上的安静,辜苏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的甲板上走来了两个荷兰人,他们一前一后,抬着一个麻袋,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好像还挺沉的,因为他们两个人走得很慢。那个麻袋被他们扛起来扔到了大海里,落水声响起,麻袋即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荷兰人扔完麻袋连看都不看就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丢弃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很平常,如同顺手丢掉一件无用的东西。那个麻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辜苏好奇地朝海面上看了一眼,可是海水平静如初,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辜少爷!"
辜苏听到有人叫他,连忙回过头去,发现那人原来是皮克船长身边的翻译。听海生说他姓陈,名叫陈济周,也是福州人,因科举场上屡屡示意,遂来到南洋讨生活。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荷兰语和英语,并且通晓南洋各处的风土人情,胆识过人,精明能干,很受皮克船长的重视。辜苏身上穿的这件长衫就是他的,他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身长袍马褂,典型的旧式读书人打扮。都是同行,所以辜苏并不讨厌他,虽然他是在替洋人做事。
"陈先生!"
辜苏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作了一个揖。
"辜少爷怎么一个人在船上吹风?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陈济周略带关切地问道。
"噢,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船里有些闷,所以才出来透透气罢了。"辜苏回答道。
"辜少爷初来南洋,想必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陈某人。能帮的到忙的地方,陈某人必将尽心竭力。"陈济周很仗义,毕竟他也是闽越人,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难免要相互帮衬帮衬。
"那就有劳陈先生了。哦,对了,敢问陈先生来南洋多久了?"辜苏又向陈济周作了一个揖。。
陈济周想都没想,便回答道:"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十年了,时间确是很久了。"辜苏点了点头。
"是啊!"陈济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在南洋待久了,反而越发地思念起故乡来了。辜少爷与在下是同乡,可否告知福州城里如今是何种情形。"
辜苏摇了摇头:"不太好,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能走的都走了,早就不复往日的繁华景象了。"
陈济周又是一阵叹气,他对故乡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对了,陈先生可有家眷留在福州?"辜苏问道。
"已经没有了。"陈济周苦笑道。"当年我屡试不第,一气之下来了南洋。不料当时的县官向朝廷诬告我外通夷贼,意欲谋反,朝廷下旨降罪于我,父母兄弟尽受牵连,砍头的被砍头,流放的被流放。如今,我已经是孑然一身了。故乡再好,却再也回不去了。"
字里行间尽是落寞与感伤,惹得辜苏急忙赔礼道歉,在心里懊悔自己不想该触碰陈济周的伤心事。
"辜少爷此次下南洋,可是受人逼迫?"陈济周突然问辜苏。
听到此问,辜苏心中一惊,他很清楚,陈济周既然能这么问自己,那他想必也是知情人之一,他知道的秘密应该不会比海生和郑筠少。说不定,他还能对自己吐露些许实情。
辜苏正想要回答陈济周的问题,突然传来几句吆喝声,引得他们二人不由地转过头去寻找那个发出吆喝声的地方。
还是刚才那两个荷兰人,还是扔麻袋,相同的动作,一样的熟练,他们扔完就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华人。
"陈先生。"辜苏不解地问陈济周。"你可知道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陈济周叹了口气回答道:"猪仔!"
"猪仔?"辜苏更加疑惑了。"难道......这船上还养着猪不成?"
"不是!"陈济周纠正道。"那些洋人叫他们'猪仔'。"
看到陈济周那有些痛苦的表情,辜苏瞬间明白过来了:"他们是人,是华人,对么?"
陈济周点了点头。
辜苏的心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原来那麻袋里装的竟然是华人,是他的同胞。他无法想象,可恶的荷兰人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的亡灵将会在大海上四处飘荡,永远都不到安息。
"陈先生!"
陈济周正想安慰辜苏,红头发突然走出来叫住了他。"皮克船长找您呢!"
陈济周只好急急忙忙地走了。
辜苏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回船舱里的,他的头疼得厉害,一想到那两个被装进麻袋里、被抛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的华人同胞,他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愤怒。满清王朝已经灭亡了,然而华夏振兴的道路依然举步维艰,民国伊始,政局动荡不定,如今欧洲忙着打仗,无暇顾及远东,正好是中国图强的大好时机,可合派军阀却在忙着抢地盘,夺权利,孱弱的中国可知道她的子民在外受尽欺凌?辜苏忘不了那两个麻袋,它们是在他的注视下被丢弃掉的,如果他当时上前制止那两个荷兰人......可惜没有如果,华人的性命在洋人眼里一文不值。"猪仔"这个称呼,就是洋人对华人的侮辱与歧视的一个标志。
底舱,对,底舱。辜苏突然想到了底舱,那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红头发特意提醒他不要进底舱,一定是皮克担心他发现什么。不过辜苏一向好奇心极其强烈,他们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想要知道。
他决定亲自去底舱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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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悲哀

待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辜苏偷偷走出房间,朝着底舱方向轻轻地摸了过去。
船上几乎没有守夜的荷兰人,辜苏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底舱门口。他突然想起来白天在甲板上看见的那两个荷兰人就是从底舱里走出来的,所以他若想知道真相就只有走进这船舱里了。
门口没有人守夜,门上也没有上锁,辜苏不由地好奇了起来,底舱的防守为何如此松懈?难道这是一个圈套?不过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推开舱门就走了进去。
舱内的空间很大,但味道却不是那么好闻,到处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幸好头顶上还有几盏昏黄的吊灯,辜苏还能够看清楚舱内的情形。到处都是凌乱的桌椅麻袋,墙上挂着几条长长的鞭子,表明这里就是荷兰人施暴的地方,地上的血迹还未凝固,看起来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再往前走,辜苏便听到了人的哭泣声和呻吟声,还有几句熟悉的闽南语,那就是被荷兰人囚禁在此的华人了,他立即加快了脚步。冲到跟前,辜苏才发现这是一间用铁铸造而成的囚牢,隔着高大的铁门,他看到了一座"人间地狱"。
脏兮兮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华人。有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有二三岁的年轻人,还有十来岁的少年郎,个个看上去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囚徒模样,他们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有些在呼呼大睡。有些在暗自垂泪,更多的则是瘫睡在地板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还有几个人似乎生了重病,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脸上那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由于空气不流通的缘故,舱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恶臭,辜苏不得不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他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尽头,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底舱里的华人远远多于舱外的人。
直到这时,辜苏才明白了这艘船的古怪之处。怪不得它在海上航行的如此缓慢,那是因为它的底舱里装着成百上千的华人,所以导致它有一半的船身都浸泡在海水里。这哪里是一艘货轮,这分明就是一座监狱。
辜苏忍住极大的悲伤,试图去寻找开锁的钥匙,他想放他们出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罪。
"唰"地一声,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辜苏感觉到后脑勺一疼,他便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辜苏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海生和陈济周正站在他的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俩......"辜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后脑勺疼得厉害,他终究没能坐起来,最后还是陈济周热心肠地走过来扶着他坐了起来。
"是你打晕的我?"辜苏一脸不悦地盯着海生。
"你应该感谢我又救了你一命。"海生说道。
辜苏急忙回忆了一下事发经过,他记得自己当时正打算底舱内找钥匙开锁救人,突然就被人打晕了,没想到那个打晕他的人居然会是海生。
"你跟踪我?"辜苏怒气冲冲地看着海生。
海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辜少爷!"坐在一旁的陈济周突然开口说道。"切莫错怪海生少爷,是我告诉他的。你今天追问我'猪仔'的事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特别担心你会自己跑到底舱去找答案,所以就拜托海生少爷帮忙盯着你,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不让我救他们?"辜苏质问道。他的脑海里全是那些奄奄一息的华人囚犯,挥之不去。
海生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们?"
"你......"辜苏气得涨红了脸。"至少比你这个冷血动物冷眼旁观要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海生悠悠地说道。
"哼!宿命!"辜苏怒道。"难道他们的宿命就是被洋人抓去做奴隶吗?"
陈济周叹了口气说道:"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乱世之中,国且难存,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先生!"辜苏急了。"我们可都是中国人呐!怎么能够狠心看着自己的同胞受洋人欺侮呢?"
陈济周又是叹气。
倒是海生接过话说道:"这种贩卖华人的罪恶交易已经持续了近百年了,不是你我几人所能够改变的。"
"那我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欺负、被鞭打、被装进麻袋扔到海里?"辜苏反问道。
海生没有说话,他大概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了吧,辜苏看得出来,其实他也很痛苦,都是中国人,谁会不感到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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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苏又说道:"如今大清朝已经灭亡了,现在是民国了,这种罪恶的交易应该得到惩治才行,中国人也是爹娘生的,也是血肉之躯,我们凭什么要受洋人的奴役?"
"话虽如此,只是......大清也罢,民国也好,不管上头的人怎么换,下头的人生活都是一样的。你看那些军阀头子,都在忙着争权夺利,谁会来管普通老百姓的死活?"陈济周痛心疾首地说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七百多年前的张养浩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辜苏不是没有听说过华人被卖到遥远的新大陆做苦工的事情,只是当他亲眼看到同胞所受的苦痛之时,他内心竟是如此的煎熬。
"我们现在尚且寄人篱下,所以你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事情来。"海生凶巴巴地警告道,不待辜苏回答,他便甩手走开了。
"你......"辜苏气得直哆嗦,他才做不到像海生那样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但是皮克船长救了他们,他们不能在他的船上闹出事情来。
海生离开后,辜苏问陈济周:"陈先生可否告知我那些洋人要把他们卖到什么地方去?"
"苏门答腊。"陈济周回答道。"辜少爷想必也听说过,印尼的苏门答腊自古以来便以盛产黄金而出名。不久之前,荷兰人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大金矿,急需淘金工人。因此皮克就带着我们去福建和广东沿海招募来了这些华工,他们将要被运往那里,替荷兰人淘金。"
辜苏听罢,忍不住涕泪长流,他是为同胞的遭遇感到痛心,也是为国家的命运感到悲哀,更是为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乱世之人,身世飘零,如无根的浮萍,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
"辜少爷,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早已经练得了一副铁石心肠,这是我的悲哀,也是读书人的悲哀,可惜,我们除了悲哀,还是悲哀。"陈济周的声音在辜苏的耳畔回荡着,于是此刻,辜苏的心里全剩下了悲哀,无尽的悲哀,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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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救人

陈济周劝了辜苏一番便离开了,他并非冷漠无情,只是司空见惯,所以便变得麻木了。其实换了任何人,都会如此。

乱世之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辜苏明白,他没得选择,只有乖乖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隔日清晨起来,辜苏跟海生和皮克船长吃过早餐后,一个人再次去了甲板上,在船舱里闷的慌,他想透透气。

"辜少爷!"陈济周跟在辜苏的身后,显然,他还是不放心辜苏。

"我没事。"辜苏摆了摆手。"陈先生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我待会儿就回去。"

陈济周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辜苏站在甲板上,再次眺望茫茫大海,心中有万千愁绪,却无处倾泻。

在船上的时间过得很慢,辜苏不得不找办法打发时间,比如找陈济周说说话,或者在房间里看看书,只是他带来的书都看完了,船上又买不到新书,没有书看让他很痛苦,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而言,书就是生命,是比食物还要珍贵的东西。

傍晚时分,辜苏又去了甲板上,除了房间和甲板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哐当"一声,辜苏回头,又看到了昨日那两个荷兰人,他们又抬着一个麻袋走了过来,又有一条无辜的生命即将遭到毁灭了。

那个麻袋似乎......似乎还在动,难道麻袋里的人还活着?辜苏心中一动,立即叫住了那两个荷兰人:"站住!放下他。"

荷兰人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中国人,他们似乎听不懂中国话,但他们却都看懂了辜苏的表情。

"他还活着,你们快把他放下来!"辜苏冲着荷兰人大声地喊道。

两个荷兰人对视了一眼,就顺手丢下手里的麻袋,朝着辜苏走了过来。洋人皆身长体大,辜苏在他们面前显得十分渺小。

辜苏的脑袋在这一刻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跑还是该待在原地,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眼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荷兰人朝他扑了过来,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变成鼻青脸肿的猪头模样。

"刷"地一声,辜苏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荷兰人的拳头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那一拳。

辜苏睁开眼睛,发现挡在他面前的人,是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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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生跟荷兰人叽叽哇哇地说了几句荷兰语,辜苏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但他也大概猜得出海生是在帮他求情。

"海生,麻袋在动,那个人一定还活着。"辜苏赶紧对海生说道,他现在比较担心麻袋里的同胞的生命,他希望能救得了那个不幸的人。

荷兰人一见到海生,态度立即变得温和了许多,他们也知道海生跟皮克船长的交情,所以对他还算客气。

陈济周也赶了过来,他看到这个场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辜苏连忙冲着他喊道:"陈先生,快解开那个麻袋!"

于是陈济周急忙跑到麻袋跟前,两三下便解开了绑袋口的绳子,随后,一个瘦弱的少年从麻袋里露了出来,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他身上都是伤,已经奄奄一息了。

"辜少爷,他还活着!"陈济周冲辜苏喊道。

"海生,帮我救救他吧!"辜苏恳求道。

"闭嘴!"海生回头狠狠地瞪了辜苏一眼。"你就会给我惹麻烦,先别管那小子,我先救了你再说!"

辜苏被海生这么一训斥,只得乖乖地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的确,海生一再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可他却处处惹出事情来,也难怪海生会生这么大的气了。

海生同荷兰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回头对辜苏说道:"你和陈先生先带那孩子去处理下伤口,我跟他们去见皮克船长。"

"哦。"辜苏应了一声就跑去查看那少年的伤势。

"他伤得很重。"陈济周对辜苏说道。

"还有救吗?"辜苏焦急地问道。

"幸好没有触及到内脏,都是些皮外伤,休息几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的。"陈济周回答道。他略懂医道,早就给少年把过脉了。

"那就好。"辜苏这才放下心来。"陈先生,把 他扶到我的房间里吧,我来照顾他。"

"嗯,也好。"陈济周点了下头。

辜苏和陈济周合力将少年抬到了他的房间,陈济周找来热水和药品,帮少年洗净了血污,包扎了伤口,辜苏还喂他喝了半碗热粥。

待少年熟睡之后,海生从皮克船长那里回来了,辜苏急切地询问他都跟皮克船长说了些什么。

"当然是替你求情喽!"一旁的陈济周抢着说道。"看海生少爷的表情,就知道皮克不会再为难辜少爷了。"

"是么?"辜苏看着海生。"皮克怎么说的?"

海生回答道:"他同意了,你可以把那孩子留在你身边。"说罢,他朝辜苏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辜苏欣喜地说道:"谢谢你,海生,是你救了他,等他醒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感谢感谢你。"

"不必了。"海生摆了摆手。"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出手救他的,他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才对。"

辜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次向海生道谢:"总之,真得很感谢你,你是个好人,非常仗义。"

"别介!"海生摇了摇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好像......有个家伙昨天还骂我冷血动物来着。"

"我......"辜苏没想到海生这小子居然还会记仇。

"好了,两位少爷就别再斗嘴了,我们先出去吧,让那孩子好好休息休息。"陈济周插嘴道。

于是三个人关上房门离开了房间,海生去找荷兰人打探消息,辜苏则跟着陈济周去帮那个少年弄药品。

辜苏晚上回到房间,发现那少年依旧在沉睡,他的床铺都被那少年占了。辜苏不忍心吵醒他,想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房间,敲开了隔壁那间房门。

海生已经休息了,他极不情愿地从床上跳下来给辜苏打开了房门,一脸不悦地盯着他:"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今天晚上得跟你挤一挤。"辜苏回答道。说罢他便推开海生,径直走进了房间。

"什么?"海生吃惊地看着辜苏走向自己的床铺。

"那孩子受了重伤,我不忍心挤他。"辜苏解释道。

"那你就忍心挤我吗?"海生一脸无辜。

"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去找陈先生挤一挤好了。"辜苏说着就要走。

"好了好了,挤一挤就挤一挤呗,我又不是没和别人挤过一张床?"海生急忙拦住辜苏。

辜苏也不再客气,直接揭开被子就睡到了床上,他没忘记问海生:"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的?"

海生回答道:"因为我当时就跟在你身后啊。"

"你又跟踪我!"辜苏气愤地说道。

"错,我那是在保护你。"海生纠正他。

"不管怎么说,今天真得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辜苏说道。

"你也不必太过感动,保护好你是我的职责,我得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到蠡岛才行。"海生淡淡地说道。

"海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郑筠他们......是不是服务于同一个老板?"辜苏问道。

海生想了想,说了句"不是!"

"好吧,我不问了,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辜苏说道。反正他问了海生也不会告诉他的,

他现在心也变宽了,可能是因为海生在身边,所以多了一份安全感吧,虽然他知道海生的目的,可他也明白,海生不会害他。

"行了,赶紧睡吧!"海生帮他掖了下被角。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进入了梦乡。

作者:虞渊Yvonne  发表时间:2019-08-06 03:50:54
第十三章:报纸

海生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给辜苏抱来了一大堆报纸,有旧的,也有新的,让辜苏爱不释手。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报纸的?"辜苏好奇地问道。
"皮克那里。"海生回答。"幸好他的报纸大多数都是英文版的,否则还得辛苦我帮你翻译过来。"
"谢谢你,海生。"辜苏感激地向海生道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必了。"海生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辜苏捧着一大叠报纸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还好他那时刻苦学会了英文,读起来还算通畅。
看到报纸,辜苏突然想到了林升,他的发小,他的挚友。
林升不爱看书,也讨厌看报纸,每次辜苏看报纸时,他都会很不屑地说一句:"报纸有什么好看的?"
"没听说过,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么?看了报纸,国家大事便都知晓了呀。"
"知晓又如何?国家大事可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一分钱关系都没有,政治都是那些有钱人玩的,我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连自己的温饱都满足不了,哪有闲空去管那些事情。"
"可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好了,辜苏,你就别再跟我灌输这些大道理了,我没工夫听你说国家大事,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才能赚到钱,怎么才能发大财。"
"唉!也罢,现在说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
"辜苏,你相不相信,我林升总有一天会赚到大钱的。到时候我要买一座大宅子,把我娘接进去,我还要送我弟弟们去海外留学,给我妹妹买好看的衣服穿。"
"嗯,我相信你。"
......
关于林升的回忆一瞬间全涌上了心头,辜苏有些感伤,他不知道林升现在怎么样了,他有些担心林升也会像阿宝他们一样受人欺骗,被人囚到不见天日的阴暗底舱里,最后被洋人给卖到南洋哪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当苦力......想想都觉得害怕。不过应该不会吧,林升向来聪明伶俐,机智过人,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逢凶化吉。希望还能够有机会看到他,辜苏心里想到。
读着读着,他突然看到了一则新闻,瞬间呆住。他想了一下,立即拿着报纸去找陈济周。
陈济周看到报纸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来,看来他早就知道了。辜苏对此倒也不意外,陈济周毕竟是皮克身边的人,消息自然要比他灵通许多。
"半个月之前的事,离大陆越远,却越挂念那里。"辜苏说道。
陈济周把报纸还给辜苏:"我知道辜少爷不是革命党人,但辜少爷却比谁都关心国家时事。我们这个国家,早就已经病到骨髓里了,可惜我们都不是药到病除的神医。"
"袁世凯死了半个月了,北京那边想必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吧。"辜苏说道。
"是啊!"陈济周说道。"袁世凯这一死,北洋系群龙无首,皖系独掌大权,直奉两系各怀鬼胎。北方大乱,南方亦不太平,革命党人与北洋政府对阵,总之,中国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军阀混战的艰难境地里,我们这些人远离国土,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我们......真得什么也做不了么?"辜苏喃喃自语道。是在问陈济周,也是在问自己,更是在问所有的中国人。
"唉!"陈济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先生,我们的国家,她会好起来吗?"辜苏问陈济周。
陈济周点了点头,回答道:"放心,她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辜苏苦笑了一下,他也相信他们的国家终有一天会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只可惜,那一天他已经看不到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返回大陆了。
"陈先生,你觉得革命党和北洋军,哪个会是最后的胜者?"辜苏问陈济周。
"这个问题......我也很难说,毕竟我对政治不了解。只是,依照这两年的形势来看,北洋军阀统治残暴,已人心尽失,反而革命党人的威信越来越高。我想,最后的胜利应当是站在革命党人那一边的。"
"陈先生说的,似乎也在理。"辜苏说道。"我只希望,战乱能够早日结束,老百姓能够尽快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愿吧。"陈济周说道。
辜苏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陈济周的房间,他回到自己房里时,发现阿宝的伤势好了许多,他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虽然走着摇摇晃晃的,但总比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要好。
"大哥,你有什么心事么?怎么看起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阿宝问辜苏。
"唉!"辜苏叹着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宝的问题,毕竟阿宝才十四岁,还是一个小孩子,他这样的年纪,该在学堂读书才对,可惜家国纷乱,他不得不流落南洋,这世上跟他一样命运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他遇到了自己,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既然大哥不愿意说,那阿宝就不问了罢。"阿宝很懂事,给辜苏倒了一杯茶。
"阿宝啊,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辜苏轻轻地拍了拍阿宝的肩膀。
阿宝是个孩子,辜苏自己何尝不是个孩子呢?只是,从离开家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迫长大了,没有人能够一直做无忧无虑的小孩子。辜苏不能,阿宝也不能,总有一天,他会被迫长大,被迫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但愿那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好了,至少比现在要好一些。
"大哥,您可知道这艘船是要驶往哪里吗?"阿宝问辜苏。
"听海生说,要去印尼。"辜苏回答道。
"那么,我们也要去印**?"阿宝继续问道。
"不!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辜苏叹了口气。
"另外一个地方?"阿宝思索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辜苏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
夜晚时分,海生一脸严肃地跑来找辜苏,辜苏问他有什么事,他却回答:
"蠡岛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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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蠡岛

终于要到了,蠡岛,那个一直让辜苏满腹疑虑的地方,他会在那里,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蠡岛?"阿宝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们的目的地。"辜苏回答。
"是一座小岛吗?"阿宝问道。
"我想应该是吧。"辜苏说道。他把头转向海生,也是在问他。
海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辜苏收拾下行李,他们马上就要下船了。
海生走后,阿宝问辜苏:"大哥,那个海生少爷是什么人?他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其实我......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辜苏回答道。"他这个人,冷是什么冷了点儿,但心肠还是很好的。这一路上,他帮了我很多。"
"是吗?"阿宝似信非信。"大哥既然这么说,我想海生少爷应该也是一位好人。"
海生是好人么?辜苏说不清楚,好人的标准是什么,似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这个世上,所有的人好像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好人,另一类就是坏人,欸,好像也不对,应该分为三类才行,还有一类是不好也不坏的人。穷凶极恶的人是少数,大慈大悲的人亦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不好不坏的中间派。可是,每个人都会变,没有人会一直做好人,也没有人会一直做坏人,不好不坏的人也可以做两边倒的墙头草。海生,在辜苏心里,还是应该划到好人这一列。
"阿宝,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艘船了。"辜苏对阿宝说。
"好,大哥放心,我会尽快收拾好的。"阿宝应了一声,就去收拾行李了。
辜苏去找陈济周告别,他对陈济周的印象不错,毕竟是同乡,而且他又对自己还算不错。马上就要离开了,怎么着也得同他告个别才行。
陈济周已经听海生说过他们即将下船的事情了,他也有些舍不得辜苏:"辜少爷,此次分别,不知何时再见,还望保重身体。"
"陈先生也是,多多保重。但愿我们,能够后会有期。"辜苏说道。
"但愿吧。"陈济周叹息了一声。他把自己的几本藏书送给辜苏以留作纪念。
辜苏没有什么可以送给陈济周留作纪念的东西,只好祝愿他一切顺利。
"陈先生打算这样一直为皮克做事吗?"辜苏问陈济周。
"皮克对我还算礼遇,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我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吧。"陈济周回答。
"那......陈先生还会回福建吗?"辜苏问道。
"或许会吧。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叶落归根。"陈济周说道。
"如果陈先生有一天能够回到福州,晚辈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辜苏说道。
"辜少爷但说无妨。"陈济周说道。
辜苏说道:"劳烦陈先生替我去安平镇辜家一趟,那个时候,或许我的爹娘早已作百,还望陈先生能够替我在我爹娘坟头上一炷香。"
说到此处,辜苏的泪水不由地涌上了眼眶,他好想念家中的爹娘啊,也不知道他走了以后,二老过得如何。
陈济周拍了下辜苏的肩膀,说道:"辜少爷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回一趟辜府的。"
"有劳陈先生了。"辜苏向陈济周道谢。
"不必客气。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陈济周说道。
从陈济周那里出来,辜苏拿着陈济周送给他的书,又是一阵唏嘘慨叹。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有问陈济周一些问题,毕竟他知道的事情也挺多的,海生不愿意告诉他的,也许能从陈济周嘴里打听到呢。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反正已经快到蠡岛了,早知道晚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了。郑筠说过,他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蠡岛,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告诉他所有的秘密。
蠡岛啊蠡岛,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两天之后,海生过来通知辜苏,他说已经能看到蠡岛了,就在前面不远处,再过的一天,他们就能上岸了。
辜苏站在甲板上向远处眺望,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从海生那里借来望远镜看,这才看到了蠡岛。不过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岛,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在广阔的南洋之上,有无数座这样的小岛,没有人数得清它们的数目,正如同没有人数得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带他去这座小岛,不过,相信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皮克船长特意给辜苏和海生设宴饯行,辜苏偷偷问海生:"荷兰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马上就要下船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他是我老板的好朋友。是老板让他来接我们的,他受老板之托捎我们一趟。"海生回答道。
"你的老板......"
"不要问我我的老板是什么人,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要是问题少一点,会显得比较可爱一些。"
"哼!不说就不说呗,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就祝你好运喽。"
......
皮克船长对海生说了几句话,辜苏好奇地问那荷兰人说了什么。海生告诉他:"皮克船长让我替他向我老板问好,他急着赶去印尼交差,就不上蠡岛了。"
"交差?我看他是急着去领赏钱吧。那一整个船舱的华工,够他赚的了。"辜苏冷冷地说道。
海生没有回答,只是催促他吃快一点儿,好尽快出发。
傍晚时分,货轮靠岸,辜苏终于看到了蠡岛。之前距离太远,他以为蠡岛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岛,但真正看到它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蠡岛,并不是一座岛,事实上,说它是一座城可能会更合适一些。
在这片海域上,星罗棋布着各式各样的小岛屿,蠡岛或许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它的形状,近似水瓢形状,又像一片树叶。辜苏靠近它才发现它并不荒凉,不仅不荒凉,而且还很繁华。海岸线曲折,表明它是一座地理位置优良的港口;岸边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表明平日里往来此处的人很多;港口生满铁锈的锁链,表明这里的历史或许已经有些久远了;林木掩映之处露出的正在修建之中的高楼的一角,表明这里正在"大兴土木",难道有人想在这座小岛上长久地居住下去?那可真是太令人惊叹了,这样的小岛,在南洋上,尽管风光旖旎,却也充满了潜在的危险。
越美好的东西越危险,有些地方,看似美好,实则可怕至极。
辜苏看着眼前的蠡岛,不由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竟然有些害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你没事吧?"海生扶了他一下。
辜苏摇了摇头。
"那,我们下船吧。"海生说道。
"嗯。"辜苏应了一声,转身吩咐阿宝跟上自己,并同陈济周挥手告别。
码头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海生告诉辜苏,那些人都是他的老板派出来迎接他的人,他的老板已经先他一步到蠡岛了。
辜苏一只脚踏上蠡岛,另一只脚迟迟没有落下,海生催促了他一下,等他再次回头,却发现荷兰人的货轮已经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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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答案

辜苏恍恍惚惚地上了岸,阿宝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海生走在他俩前面带路,他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这也不足为奇,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两个小伙计走上前来帮辜苏和海生拿行李,海生让那伙计先带辜苏去休息,说晚些时候,他的老板自然会召见他。
辜苏被安置到了一栋小洋楼里,那是一个漂亮的花园洋房,他住二楼,阿宝住楼下。
海生一直没有出现,辜苏有些心烦气躁,他急切地想要看到这里的主人,他有许多问题急需得到答案。
傍晚时分,一个小伙计过来通知辜苏去见他们的老板。辜苏稍稍准备了一番,就跟着小伙计前去客厅。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便来到了客厅里,辜苏注意到这里的建筑物几乎都是新建的,看样子,世间最多不超过三年。令人不解的是,他们还在不断地修建楼房,道路,似乎有人想要把这座小岛变为南洋上的一颗明珠。
"辜少爷,欢迎来到蠡岛啊!如有怠慢,还望见谅啊!"
循声望去,辜苏看到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他穿着前朝的长袍马褂,戴着前朝的瓜皮小帽,连长辫子都还未剪去,典型的满清遗老打扮。辜苏不由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民国已经成立四年了,大清朝早就灭亡了,却依然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李大人,久仰大名,晚辈辜苏在此有礼了。"辜苏说道。不用问,他都知道眼前之人必定是郑筠和海生的老板无疑了,他记得,他们称呼他为"李大人"。
李大人拂着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辜少爷果然厉害,竟然猜的出老朽是何人,看来我的几位手下没找错人啊!"
"李大人才是真正厉害,为了找我,想必大人也费了不少心思吧,真是难为大人了。"辜苏冷冷地说道,他对这个老头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一路颠簸,辜少爷辛苦了,请坐!"李大人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连忙转移了话题。
一群佣人走进来,接二连三地端上来了丰盛的饭菜,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全都是辜苏之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的,不过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辜苏很快便摸清了李大人的情况,他的汉名叫李善铭,满名爱新觉罗·善铭。辛亥革命之后,满清王朝土崩瓦解,满人为了明哲保身,纷纷改为汉姓。大多数满人都是取其原来满姓中的第一字为汉姓,或取发音相近的汉字为姓。如索绰络氏改姓索,舒穆禄氏改姓舒或徐,瓜尔佳氏改姓关,那拉氏改姓那氏。也有将原来的姓氏意译为汉字取姓的,如巴颜氏改姓富,因巴颜在满语中有"富有"之意。皇族爱新觉罗氏则改姓金,这是因为爱新在满语中是"黄金"之意,以显示身份高贵。李善铭本为满清皇族,爱新觉罗氏,却改姓为"李",取其母亲李氏夫人的姓氏,想必也是为了掩饰自己满清皇族的真实身份。
李善铭表面上是个商人,实际上却是"宗社党"的核心成员。说到宗社党,这又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宗社党"是世人对它的简称,它正式的名称是"君主立宪维持会",主要由满族贵族组成,其领导者便是满清皇族成员肃亲王善耆,李善铭的亲兄弟。辛亥革命爆发后,满清皇室贵族十分害怕,良弼、毓朗、溥伟、载涛、载泽和铁良等人秘密地召开会议,以"君主立宪维持会"名义发布宣言,强烈要求隆裕太后坚持君主政权,反对共和。他们密谋打倒时任内阁总理大臣的袁世凯,企图以毓朗和载泽出面组阁,并由铁良出任清军的总司令,然后与南方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军决一死战。袁世凯通过汪精卫授意京津同盟会分会暗杀宗社党首脑,因此同盟会派出杀手彭家珍炸死了良弼。此事发生后,北京的满族权贵更加惶恐不安。2月12日,宣统皇帝颁布《退位诏书》,宣布逊位,宗社党遂告解散。这个组织是满清皇族最后的反击,只是当时的大清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宗社党成立不到一月,即宣告解散,民国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很快便插遍了神州大地,满清皇族瞬间即作鸟兽散,很多人隐姓埋名,很多人逃回关外,当然,也有很多人不甘心,企图东山再起。两年前,宗社党在日本死灰复燃,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一步步壮大。据说他们在东北组织杀手暗杀张作霖,两次暗杀皆以失败告终,日本人也对他们失去了耐心,这个组织很快又衰落了下去,但它的领导者还在垂死挣扎。
宗社党的活动需要钱,爱新觉罗家有的是钱,不过再多的钱也有用完的时候,于是李善铭便被肃亲王派到南洋筹措经费。李善铭是庶出,其实就是私生子,其母身份低微,又是汉人,不被皇室承认,所以他没有亲王爵位,也没有贝勒头衔,但此人精明能干,善于经商,虽无权利,却多钱财,深受肃亲王的器重。李善铭的目的很明确,筹钱给肃亲王,振兴宗社党,恢复大清朝。宗社党此时正面临着再次被解散的危机,急需经费维持,肃亲王在旅顺不停地发电报催促李善铭,他的压力很大。
"事实上,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开始经营蠡岛了。"李善铭告诉辜苏。"你现在在蠡岛上看到的一切,都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
辜苏点了点头,问道:"李大人是想把蠡岛变成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吗?"
李善铭听罢,笑道:"辜少爷说笑了,老朽可没有那般雄心壮志,蠡岛只是我的心血而已,我决不允许别人染指。"
"李大人,既然您已经向我坦诚了您的身份,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请您告诉我,您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您把我带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辜苏质问李善铭。
李善铭喝了一口酒,说道:"辜少爷既然这样说了,那老朽也不好再遮遮掩掩的,也罢,我就告诉你罢了。"
"晚辈洗耳恭听。"辜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找你并无恶意,我想跟你合作,不知辜少爷意下如何?"李善铭说道。
"合作?"辜苏好奇道。
"没错!"李善铭说道。"如果我们两个人合作,一定可以创建一个新的蠡岛,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我......我不明白李大人的意思。"辜苏不解。他只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无权无势,真不明白李善铭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辜少爷,你可明白你的真实身份?"李善铭问道。
"明白又如何?鲛人不过是一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物种罢了,莫非李大人也相信这种不可靠的传说?"辜苏不屑地说道。
"看来辜少爷已经开始接受你的鲛人身份了啊!"李善铭笑道。
"众所周知,鲛人乃是人身鱼尾,不过相信李大人也看到了,辜苏可没有鱼尾。"辜苏说道。
"如果我说,鲛人真得存在呢?"李善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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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鲛人

"怎么可能?"辜苏说道。他对鲛人之说一向是半信半疑,毕竟他也曾接触过西方的现代科学,在他心中,鲛人就同神仙鬼怪一般神秘莫测。那个时候,他已经读过严复先生翻译过来的《天演论》,他们这一代人深受达尔文进化论思想的影响,接受了民主与科学的熏陶,很难去相信神话传说中的鲛人之说。
李善铭说道:"很多人都不相信,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直到我亲眼见到它之后......"
"什么?您的意思是......您见过鲛人?"辜苏惊讶地问道。
李善铭点了下头,辜苏更加惊讶了,李善铭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见过鲛人呢?难道这世上真得存在鲛人这种生物?辜苏知道,南洋一带流传着许多关于鲛人的传说与故事,这些千古以来的故事在当地渔民的口耳相传中变成了极度诡异、真假难辨的鬼怪之事,使得鲛人在世人心中变成了天上神仙一般神秘的存在。辜苏小时候也曾听家里的一个下人讲起过鲛人的故事,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听得津津有味,结果不料辜母知道此事后,十分生气,把那个下人狠狠地训斥了起来一顿,并且辞退了她,还规定以后家里不许再提鲛人之说,"鲛人"这个名字从此成了辜家的禁忌。年幼的辜苏被母亲大人的怒火吓得哇哇大哭,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休养了好些日子才得以康复过来。那个时候,他并不理解母亲的做法,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母亲的苦衷。他的养父养母,给了他一个安然平静的生长环境,给了他一个温馨的家,他永远都会铭记和感激他们的恩情。
李善铭见辜苏不肯相信,于是他就给辜苏讲了一段三年前发生的怪事。
"三年前,在蠡岛附近,有渔民捕获了一个受了重伤的鲛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美人鱼,她不小心卡在岩石之中,并且被海中的刃器抢到了胳臂。她人身鱼尾,长相与人类女子无异,涕泪可化作珍珠,的确与传说中一模一样。我当时正好在印尼和洋人谈生意,距离蠡岛不远,听说此事后立即派人赶到蠡岛,花大价钱从渔民手中买走了那个鲛人。她不懂人语,我们也听不懂她说话,她不吃也不喝,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我找了大夫帮她缝合伤口,给她治疗,本来打算把她送到国内去的,可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她突然就死了。大夫说她是绝食而亡,唉!真是可惜啊!留着她或许还能找到其他鲛人,可她一死,什么都没有了。"
辜苏明白,那个鲛人应该就是他的族人,李善铭亲眼见过鲛人,这样说来,他果真就是鲛人的后代了。只是可怜他那个族人,落得了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
李善铭问辜苏:"辜少爷,你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弄清楚你的身世吗?"
"是。"辜苏点头。"那么李大人可否告诉晚辈,我的身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善铭说道:"你的确是鲛人的后代,而且是王族后裔。"
"可是,李大人又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身世呢?"辜苏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花了三年时间才知道了这些事情,你不必怀疑我的话,我没有必要骗你。"李善铭说道。"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不需要知道,我自有我的手段。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也阻止不了你。只是你恐怕需要花上许多功夫,浪费不少时间。所以,我劝你还不如耐心地听我说,我所说的,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真相。"
辜苏也不是不相信李善铭,只是他觉得此人找他必定目的不纯,他是好是坏还弄不清楚,他没办法立即做出判断。
"鲛人......还有王族吗?"辜苏不解地问道。
"对!"李善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世人对鲛人有不少误解,其实他们的社会组织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落后。他们也曾建立过国家,有过国王,有过宰相,蠡岛,曾经就是一个国家。"
"什么?您是说......蠡岛是个国家?"辜苏睁大了眼睛。
"确切地说,它应该是一座都城。"李善铭回答道。"你也看到了,蠡岛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座岛屿。十八年前,这片海域都是鲛人的天下,附近所有的岛屿都是他们的领土。蠡岛当时被叫做'王城','蠡岛'这个名字是附近的渔民起的,因其形如瓢状。大概在元朝时期,鲛人部落出了一位英雄,他统一了南洋上零散的鲛人部落,创立了鲛国,他就是第一代鲛王,也就是你的先祖。你的祖父是第六代鲛王,也是最后一位,他有两个儿子,你是他次子所生。"
辜苏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解地说道:"可是......可是我从小到大,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如果我真是鲛人的话,那我......"
"欸?辜少爷别急,请听老朽慢慢道来。"李善铭说道。"鲛人素来景仰人类,尤其是天朝上国的中原王朝,所以鲛王建立国家后便仿照中原王朝创建官制、礼仪,甚至语言和文字。历代鲛王皆娶百越女子为王后,经过几代之后,王族便逐渐褪去了鱼尾,到了你这一代,已经变得跟人类没有什么不同了。"
"如此说来,我的母亲也是人类?"辜苏问道。
"不错。"李善铭回答道。"你的生母亦是来自百越之地的士族千金,即便如此,你归根到底还是个鲛人。"
"那么,你找到我,就是因为我是鲛族王室的后人?"辜苏问道。
"不全是。或许你并不是鲛族最后的小王子,但对于我而言,你身上有比王族血脉更珍贵的东西。"李善铭笑道。
"什么东西?"辜苏急忙追问道。
"你的记忆。"李善铭回答道。
"记忆?"辜苏不解。
"准确说来,应该是你王祖父的记忆。"李善铭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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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记忆

"李大人,晚辈不明白您的意思。"辜苏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李善铭要他的记忆做什么,而且他的脑海里并没有关于鲛人的记忆啊。再说了,他王祖父的记忆他上哪里去找啊?
"你的身体里,封存着一部分你祖父的记忆。"李善铭补充道。
"那我祖父他老人家?"辜苏急忙问道。
"鲛王,已经故去了,他当年率领。"李善铭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上哪里帮大人找我祖父的记忆呢?"辜苏不解地问道。
李善铭又说道:"十八年前,你的王祖父,把他的一部分记忆转存到了你的身上。"
"十八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辜苏追问李善铭。
"十八年前,荷兰人和美国人联合起来,开着军舰来到蠡岛,找到鲛王,要求鲛国归顺他们,其实就是做洋人的殖民地。鲛王自然严词拒绝,洋人勃然大怒,遂纠结军队攻打蠡岛。鲛王率兵抵抗,洋人以大炮轰炸,王城被摧毁大半,鲛人死伤无数,鲛王壮烈殉国,鲛国从此灭国,幸存的鲛人也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你祖父临死之前,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转存到了他刚刚出生的小孙子身上,那个婴儿就是你。"李善铭说道。
原来如此!辜苏这才明白过来,可怜他的王祖父,他的族人,竟然会是如此遭遇,洋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李大人,晚辈不明白,您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祖父把他的记忆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的呢?"辜苏不解地问道。
李善铭笑道:"我在蠡岛待了整整三年时间,这些秘密都是我通过长期的调查所得到的,辜少爷不必怀疑它的真实性。"
"既然如此,李大人,那么您刚才所说的合作又是什么呢?"辜苏问道。
李善铭回答道:"辜少爷,你也知道,我是个商人,要的也无非是钱财罢了。"
辜苏摇了摇头:"李大人,辜苏是寒门子弟,身无分文,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不!辜少爷,你可知道?蠡岛并不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岛。"李善铭说道。
"我知道啊,它曾经是鲛国的王城。"辜苏说道。
"不仅仅是如此。"李善铭说道。"它除了是一座王城之外,它更是一座宝库。"
"宝库?"辜苏睁大了眼睛。
"不错。"李善铭有些激动地说道。"从第一位鲛王开始,历代鲛王就在王宫之下秘密地建了一座地下宫殿,用来收藏奇珍异宝和堆放财物。鲛国被洋人灭国之后,王宫也遭到了极大的毁坏,所有的财物都被劫掠一空。好在洋人并没有发现那座地宫,如今地宫的入口我已经找到了,就差钥匙了。哦,不,现在钥匙我也找到了。"
"钥匙。"辜苏看着满脸堆笑的李善铭,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对!"李善铭又喝了一口茶。"你,就是那把钥匙!"
辜苏不解,难道李善铭想用他来打开那座地宫?
"李大人的意思是......我祖父转移到我身上的记忆,是打开地宫的关键?"辜苏若有所悟。
"辜少爷果然聪明!对,只有每一代的鲛王才知道打开地宫的方法,现在最后一代鲛王已经不在了,他把记忆给了你,所以,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如何打开地宫大门的人便只有你了。"李善铭说道。
辜苏点点头:"李大人,话虽如此,可是祖父给我的记忆,我......"
"欸?辜少爷,这个我明白。"李善铭打断了辜苏的话。"你祖父的记忆目前还没有从你脑海里释放出来,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在蠡岛上待上一段时间,我相信你迟早会想起来这段记忆的。"
"李大人的目的就只是钱财而已么?"辜苏问道。
李善铭笑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历代鲛王积累下来的财富,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辜苏追问道。
"对!"李善铭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李大人这是打算利用晚辈啊!"辜苏感慨道。
"欸?辜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善铭急忙摆了摆手。"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是一种坦诚合作关系。我所说的合作就是,你帮我得到历代鲛王积累下来的宝藏,我帮你重建鲛国。不知辜少爷意下如何啊?"
"李大人早就已经富甲天下,要这么多钱财又有何用?"辜苏笑道。
"没有人会嫌钱多。"李善铭说道。"大清需要这笔宝藏。"
"原来,这才是李大人的真正目的。"辜苏说道。"难道大人认为你们的大清朝还能够......"
"住口!"李大人被辜苏触及到了痛处,遂勃然大怒。"大清一定会光复的,皇上也一定会重登龙位的,到时候那些乱臣贼子一定会被我们一网打尽。"
见到李善铭如此固执,辜苏不由地苦笑了起来。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没想到这一群满清王朝的遗老遗少们竟然还在幻想着推翻民国,恢复大清,实在是既可笑又可悲。辜苏没办法理解李善铭和他身后的宗社党的复国梦,一方面是因为他早就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孙中山先生建立的中华民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并没有重建鲛国的想法,即使果真如李善铭所言,他是鲛国的最后一位王子,那又如何?鲛国早在十八年以前就已经被灭国了,他的族人至今仍下落不明,如今他这一介平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李善铭见辜苏沉默不语,遂追问他:"辜少爷,你可愿意跟我合作?"
辜苏摇了摇头,说道:"承蒙李大人错爱,可惜辜苏并没有重建鲛国的想法。"
"辜少爷!"李善铭说道。"现在没有,并不等于将来不会有。先在蠡岛待一段时间吧,你会改变主意的。"
辜苏看着李善铭,他对于辜苏的拒绝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有足够的耐心,辜苏是他手里的猎物,已经逃不掉了。


作者:虞渊Yvonne  发表时间:2019-08-06 03:50:54
第十八章:盒子

"请辜少爷先回房休息吧,我会慢慢等你恢复记忆的,老朽有足够多的耐心。"李善铭说道。
当辜苏已经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李善铭又在他身后喊了一句:"辜少爷,你那可怜的族人现在正在受苦受难,而你,是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人,所以,做决定之前,请多想一想你的族人。"
一顿饭下来,辜苏其实并没有吃多少,李善铭的话让他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想起来了海生,觉得他应该去问一问海生,毕竟他是自己在南洋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他并不知道海生是怎么看待他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拿自己当朋友看。
奇怪的是,辜苏在岛上找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海生的身影,他还派阿宝出去找了好久,但阿宝回来后却摇着头告诉他:"大哥,我没有找到海生少爷,听这里的人说,他已经离开了。"
"什么?他离开了?"辜苏惊讶地说道。"你确定吗?"
"是的。"阿宝肯定地说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辜苏焦急地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宝回答道。"好像......是奉李大人的命令,执行新任务去了吧。"
"新任务!是么?看来,他还挺忙的啊!"辜苏说道。他现在很生气,生气的是海生这个家伙居然悄无声息地就离开蠡岛了,连跟自己道声别都不肯,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么。也不知道他又执行什么新任务去了?管它什么任务,肯定又是帮李善铭做坏事去了,等下次见到这个助纣为虐的糊涂蛋,一定得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才行。
阿宝看着怒气冲冲的辜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您......您没事吧?"
辜苏挥挥手,说了声"没事",然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留下阿宝在原地摸着脑袋不知所以然。

宽敞明亮的卧室里,辜苏不停地绕着房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李善铭的话还在耳畔一句句回响着,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群鲛人被洋人屠杀的悲惨画面,血腥而残忍,让人不忍细想。
李善铭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是辜苏本为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如今南洋也是一片混乱局势,到处打打杀杀的,着实令人心烦。就算鲛国真得能够重建又能如何?在洋枪洋炮面前,还不是以卵击石?辜苏突然觉得自己好悲观,看不到出路。
一转眼,辜苏和阿宝在蠡岛已经待了十来天了,李善铭几乎每天都会派手下过来看辜苏,名义上是探望,实际上是来试探他的口风。辜苏每次都说他需要时间,需要仔细考虑考虑,他还没有恢复记忆。
辜苏也在想:或许突然有一天,祖父的记忆就在他的脑海里显现出来了呢,到时候,他拥有一半祖父的记忆,恐怕他就会失去自己。这样想来,突然觉得好可怕,对于那个陌生的祖父,他心中充满了敬意,但是他又觉得好遥远。
还好有阿宝在身边,否则的话,辜苏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闷死的。李善铭虽然允许他可以在蠡岛上随意走动,但他根本就没有心情参观这座昔日辉煌繁华的王城。
"大哥!"阿宝问辜苏。"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在船上时就见您愁眉不展的,如今上了岛,见了李大人,您又变得更加苦闷了,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呢?大哥不如说出来,阿宝也想替大哥排忧。"
辜苏拍了拍阿宝的肩膀,说道:"阿宝啊,你现在还小,说了你也不懂,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阿宝撅着嘴巴不满地说道:"大哥,我都快过十五岁生日了,您怎么还说我小啊?"
"傻孩子!"辜苏笑道。"你不管过几岁生日,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可是......可是我想赶快长大啊!"阿宝摸着后脑勺。
"你现在这样多好,长大了就不快乐了,成长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辜苏叹息道。如果可以,他也想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可惜没有如果,每个人都必须长大,没有人能一直做小孩子。
阿宝转着大眼珠子,一脸不解地看着辜苏:"大哥,我......我怎么听不懂您说的话啊?难道长大不好吗?"
辜苏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转移了话题:"阿宝,去玩吧!顺便找点吃的回来。"
"好啊!大哥想吃什么?"阿宝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到让他去玩立即两眼放光。
"你带回来什么,我就吃什么。"辜苏回答道。
"好!那我去了。"阿宝点了点头。
"嗯,去吧!"辜苏说道。
阿宝蹦蹦跳跳地走了,辜苏站在走廊上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远去,不由地在心中感慨道:"但愿阿宝能够开开心心地长大,无忧无虑,平安顺利。"
他并不打算告诉阿宝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他不相信阿宝,而是因为他想保护好阿宝,从那个孩子身上,他看到了久违的希望与阳光。他心疼阿宝,他想让阿宝过普通***子。
阿宝是下午出去的,到了傍晚,他还没有回来,辜苏有点儿担心,站在门口苦苦等候了许久,也未看到阿宝的身影。那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越想越不安,急忙披上外套,提了一盏油灯就出门去找阿宝。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辜苏一边寻找一边呼喊着阿宝的名字,蠡岛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来到一处小洋楼旁边,辜苏看到一个小伙计正在门口,急忙走上去问他:"小兄弟,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孩子,大概十四来岁的样子,穿着蓝色衣服。"
没想到那个小伙计听后却笑着说道:"辜少爷,您说的那个孩子是阿宝吧!"
辜苏一听他这么说瞬间就愣住了,这个小伙计不仅认识自己,而且还认识阿宝,蠡岛有这么小吗?
小伙计看到辜苏的吃惊模样,急忙解释道:"辜少爷,您来岛上第一天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大人还特意吩咐小的们要好好地款待您呢。再说了,阿宝这几日以来经常来找我们玩,我们早就跟他很熟了呢。"
"是吗?"辜苏这才收起自己的吃惊脸。"那......可否告诉我阿宝去哪里了?他现在还没有回去。"
"噢,我刚才看到他沿着另一条路回去了,辜少爷,您先回去吧,可能阿宝现在已经在屋里等着您了呢。"小伙计回答道。
辜苏谢过了小伙计,急忙朝回赶,走到他居住的小洋楼门口,果然看到阿宝正站在二楼楼梯口朝他打招呼:"大哥!您去哪里了?"
"去找你了呀!"辜苏回答道。"阿宝,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宝看到辜苏有些着急,连忙低头向他认错:"大哥,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都怪我太贪玩了。"
"平安回来了就好,阿宝,以后可不许再到处乱跑了哦。"辜苏见到阿宝已经知错了,也不忍心再责罚他。
阿宝拽着辜苏走到里屋,指着屋内的小圆桌对他说道:"大哥!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辜苏顺着阿宝的目光望去,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是那种中式风格的雕花木盒,他不解地看着阿宝,不明白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阿宝走过去打开它,辜苏一看,顿时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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