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败将》主受……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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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5-03 06:55:00 更新时间:2020-05-02 14:01:03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纪云亭原本想把自己的形象树立得又高大又光辉,哪里想到小孩子不经逗,三言两语就哭了。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哭。
小孩子哭了怎么哄?
哥哥请你吃糖?
不哭不哭,痛痛飞?
他实在拉不下脸来。
他想着哭几声意思意思就过去了。没过几分钟,看到小朋友眼泪不流了,当即想打发他出去,就听“呜哇”的一声。洪水放闸似的。哭得更欢了。
好吧好吧,哭吧哭吧,纪云亭头疼欲裂,绕着小朋友负手踱圈子,其间还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想着找件外套穿。
不明所以的守在营帐外的将士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将军穿衣整带,旁边的小侍卫哭哭啼啼、抽抽搭搭,显然一副事后的模样。脸色立即涨成了猪肝色:“小草!”
纪云亭如蒙大赦:“你认识他?”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个身形纤细一个体格健壮,进来的那个可以断定刚刚成年。还没等纪云亭走近,将士像小母鸡护崽似的挡在小草身前,左手按住腰边的佩剑,大有你再走一步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势。
想要对我动手吗?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岂有此理。
纪云亭脸色一沉:“出去。”
只要他放下敌意退出去,纪云亭还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小将士死倔,眼神凶狠像一匹狼,这种眼神纪云亭只在濒临绝境的胡人身上见过,因为种族的互相仇视,所以才要你死我活。
纪云亭漫不经心的眼神变得凝重。
小将士害怕得腿抖,但他还是抽出佩剑将身后的小侍卫护到底。他握刀的手颤抖得厉害。
武器,用来护住重要的人,没错。但它不应该成为同胞自相残杀的利器。如果不够忠诚、不能信任同伴,那他随时可能变成在你背后插刀子的人。
纪云亭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后果是多么可怕,祸害埋藏下来将会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那不仅仅是军心动摇这么简单。
纪云亭冷下脸,再次给他一个机会:“不论你有什么理由,心中多么崇高,行为多么正当,多想当一个救世英豪。我现在再次重复一遍,放下你的刀,从这里出去。”
“不要伤害小草!”小将士拉高了声调,声调高得让尾音失声。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纪云亭当即打落他的佩剑。小将士低头软坐在地上,右手捂住疼痛的左腕,垂头丧气像丢失了心中的信念。纪云亭当机立断找人将他拖走,眼不见心不烦。实际上他烦的不行。
有人问处置办法。
纪云亭丢完人就甩锅,现场翻脸不认人:“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不喜欢长得五大三粗的人在我面前晃悠,心烦。”
但到底在营帐里出了什么事,没有人敢问。到底是处罚呢,还是开除军籍呢?问话的那人明白将军的意思了:什么都不用做,让那人回他的炊事营去。
刚出去一个,又进来一个,小心翼翼试探:“将军,咱们羊还剖吗?”
原来招待来京使团本想杀头牛,奈何骁骑营穷得叮当响,牛羊都当宝贝一样供着。京城山珍海味什么没有,跑到他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抢吃喝,纪云亭也心疼啊,磨磨蹭蹭面子上做足,拍着胸脯请客烤全羊。磨来磨去,刀磨好水煮开,就是不见羊肉下锅。
幸好京城来使来的快去的也快,凳子还没捂热就匆匆返程,便宜了馋嘴的将士们。
“剖。”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士兵要走,纪云亭叫住他,“等等,一只不够,再杀头牛。你看看送来的货物里还有什么可以煮的,今晚就当过节,要过冬了,让将士们暖一暖。还有,没事别进来,***的远远的。”
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大澡堂子也没有免费进出的道理。
火气消下去纪云亭面无表情,将流哈喇子的士兵踹出营帐。他微笑着看着跑去传令的士兵的影子,人又恢复了惯常的懒懒散散的样子。
没皮没脸没羞没臊,他带出的兵,随他。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刚进帐,他头大了一圈。
哭够了的小侍卫眼睛红红看着他,眼里又怕又恐惧。估计被剑弩拔张的场面估计吓惨了,想走又不敢走,两手端着洗脸盆直愣愣站在营帐中间,说话都打结。
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纪云亭心想:这又是闹哪一出呢?我又当爹又当妈,又当好人又当坏人,到头来坏事全是自己扛。可我总不能问罪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吧?
在他那个年龄,他还是家里的心肝宝贝,有人疼有人爱。换位思考,他很能明白被人一路护持的心情。但人总要自己学会长大,离开家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环境逼迫你成长。没有人愿意长大,也没有人不会长大。
说到底留在他将军营帐服侍的小侍卫,是来照顾他,还是正相反?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想到刚刚那个不懂事的小将士小心翼翼护在这孩子身前的模样,纪云亭哭笑不得。虽然勇气可嘉,但经历太浅行为莽撞,还需要磨练几年。
他看了眼小侍卫粉扑扑的小脸蛋:模样清秀可人。军中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某些级别越高的将领尤其喜好豢养娈童。
对一个孩子下手,我成什么人了?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他纪云亭再无下限,底线还是有的。
勉为其难打算哄哄孩子,就当提前积累育儿经验。他张了张嘴,小侍卫以为要被呵斥,两只红肿得像兔子眼睛眨了眨。光流泪,不出声,看着纪云亭。
纪云亭:“……”
这个样子,他还敢说话吗?
小侍卫低下头看自己两只脚丫子,手很酸,腿脚也麻,但他还是将水过半的洗脸盆举过头顶,好像举得越高,他人就越矮。低下去,低下去,钻进地里消失不见。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只听一声厉喝:“小草!”
小草抬头,怔怔。
纪云亭一本正经:“现在本将军有个非你不可的任务,你愿意替我完成吗?”
小草脸红心跳,郑重点头。
于是纪云亭将刚刚还在压箱底的紫色华服慎重交给他,语重心长嘱托一定要好好浆洗,因为这是他唯一一件金贵的衣服。
等到人成功骗走,纪云亭才舒了一口长长的、长长的一口气。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小草退出纪云亭的营帐。他并没有马上去清洗将军的衣物,而是左直右拐,从尖棚顶的大将军营帐穿过去,经过青绿色的小型牙帐、麦芽黄的土培房、用栅栏扎砌的牛羊圈,一直到营帐的边缘。回头看军营灰蒙蒙的一片,唯有军旗在风中画了一笔惊心动魄的红。
北疆的天空好像永远都是灰蒙蒙的,给人以抑郁和沉闷的感觉。当然,如果太阳出来另当别论。
他走近先前护持他的小侍卫的营房。
“木罕。”他在门外叫小侍卫的名字,表示他的来访,然后推门进入。
纪云亭只是打落木罕的佩剑,然后因为他不正确的握剑姿势和过于固执的秉性,他的手腕有些阵痛。
都是纪云亭的错。让他出丑、丢面子。虽然没人当面嘲笑,木罕已经在心里听到他们背后的讥讽和嘲弄。
“看啦,这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像破麻袋一样被人拖出来,真是可怜啊。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出够了风头,爬上近侍的位置还不是毫无用处。像狗一样怎么上去怎么下来!”
木罕抓住小草的双手,发誓:“小草,下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再等不久,我就带你走,离开这里去往没有人的地方。”
不,你只是自恋自大。你的自尊心见不得别人比你强,比你好。
小草咬着唇挣开他退到门口。
站在门口的小草默不作声地看他擦药。看他目光虔诚又残忍,热情又阴险,烦躁地将放在床板的药膏一遍一遍地抹在受伤的手腕,揉搓,快速地揉搓,像把皮肤搓掉一层皮。这是他一向发泄愤怒的方式。
然后小草又徒步返回军营。
纪云亭的将军做的很不称职。他的军营一度被京都权贵讽刺为“妇孺大军”。随随便便在军营里逛一圈,不是年纪轻轻的未及弱冠的小伙子,就是六七十岁的老翁老妇,甚至在军营到胡杨林的隘口还驻扎着小帐篷,里面全是老弱病残。
这哪是带兵打仗啊,简直是胡闹。
既不能打仗又不能带兵,除了胡作非为就差为非作歹把骁骑营整没了!为了保住摇摇欲坠的名声,纪将军率领人口大军自力更生,齐心协力在北疆开荒种粮,勤勤勉勉。眼看粮食勉勉强强自给自足,偶尔丰收时还能在年底述职给各位达官贵人送点贺礼:北疆特产的紫晶葡萄。
尝过几次后就没人敢收了,葡萄闻着口涎欲滴,实际上酸得掉牙。
而且纪云亭还抠门,笑眯眯送特产给你,你必定得回礼,没有百八十万银两,送几车过年的腊肉、穷冬的酒酿他也毫不客气地笑纳。
路上相遇更是好说,纪云亭一定会邀请你去城中最大的酒楼清谈。几番油腔滑调下来,就将人哄得迷迷糊糊云里雾里,心甘情愿签字画押、出钱出力,美其名曰积累功德,为下世福报。等意识到被宰后,姓纪的已经夹着尾巴跑了十条街。
可见纪云亭的人品不好,在京中的风评更是臭名昭著。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军中将士却讨厌不起来。在厨房里帮厨的杜婆婆掉了两颗门牙,说话都漏风。遇着纪将军,杜婆婆亲切地喊他:“小云,小云。”她将纪云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人老了背也驼。他不嫌弃糟老婆子说话不利索,让我留在军营里帮忙,哪里是帮他做事,是他在养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哩……”
小草听完杜婆婆的絮絮叨叨,目光撇向黑黢黢的简陋厨房。有火光在燃烧、跳动。等杜婆婆走远时,他像猫一样的灵敏地钻进去。
灶上干净的托盘里放有招待使团的佳肴。有几盘蒸糕、馍馍、晶莹剔透的紫金葡萄。小草毫无留恋的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肉香浓郁的牛脯肉。奢侈的香味让他喉咙滑动。
他不知道哪一盘被纪云亭品尝过,于是查看每个碟子下面是否刻有“纪”字的符号。偷偷摸摸做这种事情时,浓郁的香味一直在诱惑他,除此以外还有更强烈的欲望在引诱他。最后他找到纪云亭专用的碗碟时,眼泪重重的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的道歉。尽管周围空无一人。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出了厨房他回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端着装纪云亭衣服的木盆,匆匆忙忙往军营外走。他穿过严肃有序守卫粮仓的卫兵队,避开和他打过招呼的熟人。只顾低着头避开所有若有若无的目光。
在经过牲畜棚时,纪云亭不安分的坐骑白枭正在恐吓栅栏里野地鼠。它用爪子挑逗缩在墙角无处可逃的小地鼠,然后欢叫着用喙叼着,得意洋洋展示给所有人看。
隔壁豢养的几只刚生下的小羊羔恐惧地挤在一团,一个接一个叠罗汉,想要跳出羊圈逃出生天。
实质上士兵们行色匆匆而过,并没有兴致和同样可怜巴巴的白枭闲玩。
小草经过白枭面前时,这只颇有灵性的鸟眼珠子活跃地转了一圈,好奇地盯着他。小草看见白枭透彻无比的眼睛的颜色,就像看到了故乡草原上湛蓝的天空。
白枭不再看他,尖锐的爪子轻轻一剖,剖开老鼠的腹部,嫌恶地将这只死老鼠丢到隔壁的羊圈。鲜血漂亮的划了一道弧形。白枭将染上污秽的爪子泡进水槽里。血迹一缕缕洇开了。
小草走到人迹罕至的荆棘林。
等待多时的人将药交在他手上。
接过这罪恶时小草的手微微颤抖,他跪在地上,眼泪再次落下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别人,他再一次做了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朝气蓬勃的太阳转成了夕阳,日暮西山。就在远远天际黄沙漫步的地平线,天空出现了一层撩人的玫瑰色。小草面前的人同样沐浴在残照里,并且在他的猫头鹰面具上渡上了金黄的光泽。
伫立良久。
像是静静等待夜晚的降临。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北疆的夜晚格外阴冷,更冻入骨髓的是将士们年年望春归的失落情感。有点权势的高级将领还好,可以在大寒前回家闻闻年味。更多无人问津的将士将去年的冬袄拿出来晒了又晒,穿了又穿,直到棉絮磨成薄薄的一层。
他们远在中原的亲人一年盼不到头,终于绝望地发现:儿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孩子不可能再与他们团聚。于是再没有寄各种年货。穷苦人家宁愿相信将士已经英勇战死,这样他们才可以去官府领少的可怜的补贴。
被三百里望不尽的胡杨林分割两地的人们,当生存都艰难的时候,才更要活下去。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因此这个大块吃肉的夜晚对于将士们来说无异于是珍贵和奢侈的。每一个眼巴巴排队的将士都像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其实分到每人碗中的就那么一小块肉,因为熬得太久,肉成了肉渣,薄薄的油脂浮在肉汤上。
他们并不先喝汤,而是伸出舌尖缓慢地将油脂吮吸干净,先让味蕾感受到喜悦,好像肚子已经饱胀,在说“够了够了。”
纪云亭眼光扫过的地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满足和快乐。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安利一本书,楼楼最近在看,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纪云亭夹着两袖清风,坦坦荡荡转身就走。身后乌鸦鸦跪了一片,全是刚出炉的新兵蛋子。最大的三十五六岁,最小的不过十七八岁。整整齐齐跪在寒风里一片默然。
他们中很多是无路可走的流民。还有一些乞丐娃、被收养的难民。这年头很多人只是求有一口饭吃,何况从军的俸禄能够让一家老小一年头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天朝元初六年,苛捐杂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加上天灾人祸,百姓的日子只苦不甜。北疆纪云亭的骁骑营是边关最苦寒最艰难的一支,但却是作风做派最让人羡慕的一支。
等纪云亭走了老远,意识到哪里不对:气氛太过安静,诡异。这种情况越要提防有人背后插刀子。他抱着怀疑的态度转身,结果看到地上的一片跪着的黑乌鸦。
黑夜里分不清谁是谁,最初的那个青年混在人堆里看不见。篝火点点,将纪云亭的神色印得难以辨认。他抱胸不语,只觉得人生苦楚,拖拽着所有的命运揣测负重前行。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太难了。他摒弃京都繁华来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破地方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不论京都还是边关,他被骂得最惨。做好了是他的本职,做不好是他的渎职。京都的人除了看他笑话,就是捂紧钱包无时无刻参他一折子。京都和军营两边都是外人,他两头不是人。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纪云亭嚼着草根子狂妄地想:大概他注定就要做那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仙花吧,与众不同。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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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缩在大帐的边角捧着汤碗――那是纪云亭留给他的。将军的伙食明显有差别,碗里甚至还有一两块肉骨头。
那时纪云亭端着这碗肉汤找到小草时就是这副模样:皮单肉薄,蹲在墙角偷食。杜婆婆暗里对他说过几次――厨房里隔三差五少点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要么是半勺白糖,要么是半根晒干的苦菜。准时小草干的。
她说小草像一只偷腥的猫,纪云亭更觉得小草像一条瘦骨嶙峋的狗,找到一块骨头不容易。舍不得一下子啃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等没人再跟他抢时再刨出来,笃笃定定地啃。
有娘生没娘养,瘦得一把皮包骨头,怪可怜的。
此时小草怔怔地落在纪将军的身上,两只眼睛红红的,明显大哭过。肉汤没动,已经凉了。
纪云亭走过去拍了拍小草的肩膀,让他今晚回自己的营房。便不再多言。他心情不太好。
小草目送他。纪云亭仍然用手按着后颈的红痣,那一处皮肤此刻滚烫灼热。小草知道,纪将军今晚不会太好过。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被摸过的肩膀残留着将军手心汗湿的温度。
他眼泪冷汤一饮而尽,抓着骨肉狼吞虎咽起来。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夜里纪云亭果然没睡着。准确的说他一直没有入睡。如果有人当场触摸他的肌肤,会发现温度滚烫得像浇铸过铁水。还算厚实的棉被被他脑子一热踢在一边,等冷到浑身打哆嗦时惊恐地发现自己衣裳不整――腰带好死好活地系着,上半身衣服粗暴地敞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干的。
纪云亭不敢想象自己光着身子冻一晚上,明早会不会有人来收尸。
他开始穿衣服。
北疆风沙多。除了日常着装,一般会在软甲下套一层白罩衫,长过手腕,一直包裹到只露出五个指节,向上裹住脖颈。纪云亭指尖在红痣处停留刹那,它是血液躁动的起源,又拿它无可奈何。拿衣服裹住,大概可以自欺欺人一下。
他换下的一套衣服已经汗湿。头发大汗淋漓过一次,不过很快会干掉,所以看不出来。
热糊涂的纪云亭推门而出。
他摸黑找到牲口棚,牛羊都在安睡,但――他家特立独行的白枭果然不在。
纪云亭避过巡逻的守卫、篝火旁夜话的士兵,越往越偏僻的地方寻去。凭着一点魂灵相连的感应,他大概知道这只举止目张的鸟到了何处,给自己惹了多大乱子。
在路上他碰到过喝醉酒的兵。那兵约莫将纪云亭当成了哪个姑娘,搂着他脖子亲上来,被他踹到在地后口里还叫着:”宝贝,亲一个。”
想到被男人非礼,纪云亭心里一阵发毛。
其实男人之间勾肩搭背没什么,所以纪云亭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体的问题:肌肤被烧灼后变得敏感。
半个时辰后,纪云亭在后山荆棘里找到白枭。这只白枭正和另一只枭鸟打得火热。两只鸟纠缠不清,一一相偎。看上去就像两只鸟在调情。
每看一次如此香艳的场景,纪云亭额头上的青筋就跳动一次。两只鸟毛色相仿,白枭的体型比另一只小一圈,同类相亲,纪云亭只好同时带着两只鸟。
他在湖边鞠水湿润干得掉皮的双唇。
他不懂鸟类,但他大概知道白枭正处于懵懂到成年的发情期。于是干脆坐在一旁顺其自然。他看到白枭痛苦的鸣叫,厮打。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凄厉不成调子的叫声,与其说白枭是在发情,不如说它是在发泄、发狂。
身上的羽毛被它自己撕扯,皮肉和尾羽相连的地方殷红点点。身为主人的纪云亭不得不按住后颈殷红如血的红痣,不得不忍受同样的痛苦。
一个时辰后,纪云亭呕出一口鲜血。在他两眼发昏,两腿虚软之极,早已埋伏的四面的劲弩对准他。弩精良,有穿透黑夜的迅捷。这种弓弩曾经谋杀过最高的统治者,在重重护卫中准确地射中心脏,毫无例外。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再依稀看去,掌控劲弩的刺客们都着猫头鹰面具。毫无疑问,这场守株待兔的狩猎蓄谋已久。

风吹过的地方,呼吸都缄默。

从布局、埋暗桩、到收网,这是大胆尝试的三个月。三个月,是春天的播种、夏天的蓄力、秋天的丰收、冬天储藏。漫长到经过了九十一天的日日夜夜,短暂到厚积薄发的那一击。

那一击的扣响会蔓延到贫瘠的黄土地。在他们的铁骑温柔踏过的地方,遍地是新鲜娇嫩的青草生长。

轻巧的劲弩移动到纪云亭心脏的位置。他们最初的打算是一击毙命。作为骁骑营核心骨的纪云亭是他们最大的麻烦。纪云亭和他的士兵就像骆驼刺,不留神已遍地皆是,碍眼。尽管他们暂时不属于敌人。

几秒后,劲弩的方向分别指向纪云亭的两肩、腹部、双腿、手腕。避开要害。因为弓弩手们收到的一条新指令:就算误伤要处,务必保证不致命。在不知不觉的天秤衡量下,纪云亭被生擒的价值大过于一具无生命的尸体。

还冒着生气的纪云亭呼出一口热乎气。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微微偏头的方向正好是某个对准他的弓弩。从他自然又舒张的体态来看,他毫不知情自己刚刚差点重新投一次轮回胎,并且全身的肉被一块一块称斤按两,估算了价值。

接下来,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四方的森然弓弩在某个手势下悄然收起。

从它窥探的视角,依稀窥得见纪云亭湿漉漉的头发。苍白倦容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好像拉过所有的星辰山河,铺成眼里破云而出的底色。

让一切黯然失色。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纪云亭躲过了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黑暗中,纪云亭的脊背在看不见的地方绷得死死的,过度拉伸紧张的肌肉,让他差点痉挛。他表露的神态却在告诉刺客们,他是无公害的,没有任何戒备的做你们的人形靶子。

幸好一切告一段落。准备出鞘的剑和出手的弩都被夜色打散,双方都知道今夜不会再有第二次。纪云亭稍稍慵懒地垂了垂眼皮,唇上的血迹和撒在芨芨草上的血迹一样,被夜晚渲染成暗褐色。相比他被弓弩射成血人,呕出的血量让他稍微好受一点。毕竟前者活不成,后者死不了,不是吗?

另一边。

这支黑夜潜行的刺杀队伍无不遗憾的想,他们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一张年轻俊美的五官仍然鲜活,还未染上恐怖的死灰,竟同样让人松了口气。很快他们复杂交织的念头又被下一个撤退的指令替代。

枯死的芨芨草整齐划一的匍匐在地。对富饶的淮南来说它们是卑贱的草料,**也不屑一嗅。北疆的枭鸟同样作贱它们,撸下来的草籽被白枭用来敷在流血的破皮处。除了柔韧性,止血算是芨芨草们还能发挥的最大用处。

差点忘了,很多病死饿死的尸体也会用廉价的芨芨草席子粗粗一盖,这是最方便快捷的棺材。不打仗的年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一场仗下来滚落的人头是翻倍。到时候哪里会有多么多廉价的芨芨草席子呢?如果人们都忙着收尸骸,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因此骁骑营的守边大将纪云亭的心底一直有个隐秘的愿望,说出来自己都发笑――不打仗,不流血。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骁骑营为了战争驯养了枭鸟。只有纪云亭养的白枭“大白”是个例外。关于纪云亭如何在野外捡到刚出生的大白,那真是鬼都说不清。骁骑营的坐骑一律清一色的黑枭,唯有大白鹤立鸡群。

因此,见到与大白形态相似的白枭,纪云亭当机立断将它留下,养一段时间看看。留下它的动机有很多,比如说:等它的主人认领,还可以敲诈一笔赡养费。如果没有主人更好办,一公一母生一窝小崽,兴旺白枭稀有的血脉。养大的崽子义务充军,为骁骑营添一份劳动力。


作者:黑红pk桃绿  发表时间:2020-05-02 14:01:03
纪云亭等白枭发狂完,仔细检查它身上的伤口。伤口无碍。他带着两只难舍难分的鸟回到营地。巡逻的守卫惊讶地看着将军若无其事地从外面平安回来,并不知道就在十公里以外小湖边,他们的将军差点让人捅成马蜂窝。

纪云亭将两只枭鸟交给他:“东边的枭窠还有空位没有?挪一个出来。”他在心里反复掂量拐回来的鸟该用什么称呼?小白?阿白?白白?想的头都大了。

纪云亭的白枭蔫蔫地被牵着走。鸟都是这种脾气,撒野过了就顺服。守卫举着火把,先是被大白吓一跳:鸟背像犁过一遍,零七八碎的羽毛根部还在渗血。扒光羽毛的地方暴露出东一块西一块鲜红的肉,就像一只大型的鸵鸟。

这得多惨啊。守卫想如果是他的坐骑他不得心疼死。而纪云亭除了心疼,他身上真的会跟着疼,甚至疼得五脏搅动,疼得吐血。有一天这只枭鸟死掉了,还要连累纪云亭大病一场。他们特殊的结合比普通将士和坐骑的关系更密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相同遭遇的守卫永远理解不了。

他又看纪云亭,火光之下什么都无处遁形:“白枭身上的伤口得上药,这种天气羽毛脱落不容易长起来……咦,将军你嘴角有脏污。”

那是遗漏的血印子。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潜藏的漏网之鱼。纪云亭装作没听到,负手绕到刚结识的白枭旁边,脸望着鸟,就是不给守卫看:“啊,本将军刚刚琢磨半天,叫你什么好。等大白治好了,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夫唱妇随,给你们凑个对――汝名小白好不好?”

小白朝他抬起爪子,五爪尖尖对准纪云亭的脑袋瓜,似乎打算一脚踩下去。明显听懂了。对于一只鸟来说,它聪明得过分。

纪云亭明白它的不满,嗅着巨大鸟爪的鸟腥气,面不改色:“小白。”他妄图转移守卫的注意力。小白的脾气比大白还要嚣张跋扈,好像天生自由,天生不服人管教。爪子带起一阵迅风说落就落,守卫好容易将他从鸟爪下掏出来。这回又发现另一项罪证了――纪云亭擦拭血迹时染在手上的血团子,就在干净的白罩衫子上。

穿白罩衫就是这点不如人意,挡的了风沙,捂得了暖。就是不耐脏。尤其血迹洗不干净,只会在白罩衫上晕染一幅幅天然的画。

守卫惊恐地抽气又吸气,自以为揭开事实真相了。他拼凑出一个极为恐怖的真相:将军肯定是被袭击了,被不知道潜藏在何处的敌人。就在他们骁骑营的眼皮子底下,守卫森严之所。有人要谋害将军!白枭带伤而归,将军负伤就是证据!

他要在明晃晃的证据下加一份将军的口实。手抖了抖,为自己第一份发现这件事激动莫名:“将军你受伤了?”

守卫眼里的纪云亭好像为发现某个秘密得意,眼皮子不眨地啧啧惊叹:“哟,真凶。我敢肯定它是放养的,无主。我想不出什么人会养一只彪悍的枭鸟,如果有,那个人肯定秃了头,因为一脑门的头发全被鸟薅没了。”

他边说边把被守卫攥紧的手抽出来。

他背对着侍卫,从鸟首遁逃到尾巴尖,撒开脚他就会脚底抹油式的无影无踪,几乎就要成功了。他这个人最擅长湖底搅浑水,但他精神极度紧绷过后太疲惫了,疲惫会让他想好的措辞和编造的谎言漏洞百出。他宁肯少说,避免多错。

他在守卫口中只是受了伤,虽然只是吐口血,将军身体抱恙也会让整个骁骑营惊惶,何况事实本身。

一晚上会让今晚这件事情发酵发泡,一晚上也为他留下足够的时间修整。第二天又是神采奕奕、威风八面的纪云亭,谁会质疑他有伤在身,险些被暗杀遇害?


守卫死心眼叫住他:“将军?”

纪云亭回首,好像临时恍然大悟:“名字改了改,叫荼白,凶鸟就得起一个凶名才震得住。我把它俩交给你。我对你很放心。你知道怎么做最好。”

潜台词是:哪怕在他面前的纪云亭是具尸体。他也得心口如一的宣称纪将军活得无比滋润,或许他还要违心地和发臭的尸体寒暄――纪将军您在这儿晒太阳哪?

这是纪云亭走远不久守卫自己琢磨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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