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短文】睡前小故事

字数:7655733访问原帖 评论数:19951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13-12-02 19:11:00 更新时间:2019-03-24 10:54:13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每日至少一更,尽量都是短篇。
睡前一小篇,睡时一大梦≡^ˇ^≡回复 米兔菜菜 :回复爱情耐bu住寂寞:???????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短篇文章】《深闺》BY鱼一碗 (古代架空 温柔游医X少爷 私奔 HE
☆、深闺·上
李家以沿街给人看病兼贩卖膏药为生,他们给出的价钱低,一般老百姓是极乐意找他们的,不过李家祖上没有名医,寻常小病小痛的也凑合着治治,要是什么疑难杂症,便是大医馆也棘手,更何况他们,所以,在一个地方住小阵子,就得赶紧转移阵地。
李岳从小就是这么颠沛着过来的,外面讨生活苦,可他非但没长得跟只小病猫子似的,反而身强体壮,仿佛天生就该是干这活的。
他出生在北地,他的成长就是一路从北向南。等他们家越往南走,他的身子骨就越发精实。一路上辛苦,病难也多,他的爹娘先后死了,给人看病的竟医不了自己。
李岳一个人到了江南,看到青瓦白墙小桥流水的时候很是惆怅了一把。不知道爹娘有无到过南方,自己居然从没问过。
江南细致,这是李岳在路上转悠了一圈后得出的最大感想。他对吃住没什么讲究,其实生活也容不得他讲究,但他分明感到江南真的是细致,小碟小碗,说的话也软。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这是个好地方,何况他的医者生涯至今仍还顺利,就乐于一直住着。住得稍久点,街头巷尾的闲话也就听了不少。说这镇上最富有的人家便是那宋家,各路生意都做,做得也都红火,祖祖辈辈积下来,不富倒挺难的。大凡富贵人家都有些寻常百姓不熟悉的地方,另外还有些忌讳。既然不熟悉又有忌讳,大家就能在闲时嚼嚼舌头。这宋家最值当旁人钻研的就是后院里独户的小屋。据曾经在宋家做过下人又被赶出来的王二麻子说,那屋子是个禁忌,不许人走进,而且成天又不见响动,晚上还有鬼火哩。又据给宋家布庄供货的小老板张三说,他有次去布庄送货,仓库放不下了就让他先拉到宋家大院去,偏巧那天宋家在宴请京城来的宾客,人来人往的,他想起那个小屋,就溜进后院去看,正好看到一个老头子从里头拿出一匹布来,那上头的花纹简直就不像是人画的,那老头子眼倒尖,看到他了,竟伸手做了个挖眼的动作,他吓得赶紧溜了,又过几日,他在布庄看到那布,光给人瞧,不卖,原来布庄那些隔段日子便要换一换的做摆设的布,是从那出来的,这屋子里啊,定是有位仙女下凡了住着。再据前村的教书老头推断,那屋子里绝对有稀世珍宝,宋家的老底儿都在那摆着呢。这老头书看得多,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不然干嘛不让下人进呀。总之,这镇上是众说纷纭,大体上分为三派,分别是“闹鬼派”、“仙女派”和“珍宝派”。大家伙说得挺高兴的,竟没个人真摸去看看那儿到底有什么,像是生怕破坏了神秘感,以至将来没了谈资。
说起来,镇上的人也淳朴,安安生生地过活,但李岳就不这么想了。他心里跟猫子挠过似的,特痒,特愿意去看看。每次镇上的人为那里头是什么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总觉得这里的人傻透了。那带有玩笑味儿的争吵声在他听来仿佛是战前的号角,他打定了主意,一定去摸去看看,看完后就在人人家门口贴张纸广而告之,然后赶紧开溜。他想到这层面,心里直乐,想到镇上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时,更是乐得不可开支。
宋家的那堵围墙算不得高,对于李岳这种精力过甚的人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他寻了月黑风高的晚上,爬进了宋家的后院。
宋家当真是有钱,院子很大。他猫在树底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屋子。镇上人口中所说的“小”屋,只是相对于院子前面那几重深的大宅子而言的。眼前这建筑上下两层,外表简朴,但着实不小。李岳转了转眼珠子,瞄准了一处未关拢的窗,窜了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耳边只有前院传来的几下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唱的带有些许不耐及睡意的摇篮曲。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屋里黑漆漆的,耳边只有前院传来的几下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唱的带有些许不耐及睡意的摇篮曲。李岳仗着胆子大眼力又好,小心地往屋子深处走。等转了个弯后,竟看到了极微弱的光亮。有名堂!他想了想,便继续蹑手蹑脚地过去。
现在他眼前是条过道,极狭长,尽头是扇窗,屋外的树影随着风不时摆动几下。他的右侧是堵墙,左侧该是个房间,门开在贴近窗户的那一头,没关上,就是从那儿透出光亮来。李岳在这时突然想到王二麻子说的鬼火,心里紧了紧,但脚上却没停。他贴着左侧的墙往门那头走,又不时地朝入口看一下。在这点光亮下,来的地方更是黑得如同一团墨汁。他极谨慎,惟恐发出什么响动来,等捱到门口的时候,心口狂跳。他站了一会,感觉屋外的黑影像是要扑将过来,前院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再也没法站下去,便探出点脑袋往房内瞧。
这竟是间祠堂!一个个牌位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还有祭品,两只白蜡烛幽幽地亮着,仿佛随时都要灭了下去。
房内没人,他探进大半个身子仔细看了看,这都是宋家的先祖。原来这栋屋子就是个祠堂,那不让下人进,也合乎情理。李岳放下心来,准备要走,就在这时,楼上突然“咚”地一声轻响!李岳瞬间又想到了王二麻子的论调,一时间血都往上涌,心仿佛跳到了喉咙口。这间满是牌位的屋子看起来竟比刚才显得更加诡异。他僵着身子,耳朵里听到的全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他想要使劲地跳几下,甚至想要赶紧地从这窗爬出去,但又不甘心。都到这儿了,管他是人是鬼,总要去看看。
李岳使劲吸了口气,又尽力让这口气舒缓地吐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他的胆子又壮了起来,那些从小听到大的勾魂摄魄恶灵怨鬼又通通抛在了脑后。不过他还是谨慎,走得极慢,全身绷得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他这心一静下来,耳朵就好使了,仔细听听,楼上似乎有些水声。他越发奇怪,眼睛四处打量。一楼是再无甚稀奇的东西了,等到了楼梯处往上看,又有点极弱极弱的光亮。二楼挂满了长长的布匹,那料该是厚重得很,明明有风呼呼地吹着,却不整个翻飞起来。
李岳在一楼没寻到什么趁手的棍子之类的事物,于是心一横,就径直往上走。那水声又缓又柔,似是在极轻地撩拨着。李岳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忽然“哗”的一声,接着又是几下水珠滚落在地板的声响。他被吓了一跳,半弓着背,双拳捏得死死的。这时又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就想夺路开逃,但立马又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他脑子里清白了一些,这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洗澡,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加快动作走了上去,然后隐在厚厚的布匹之后往房间里看。他看到了什么!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人是鬼还是仙,那一瞬间他有些想要叫唤出来,又立马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其实那是个人。李岳从小在外,家里又是从医的,见识多。他知道是有些人皮肤毛发颜色很浅,也有见过,不过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房间里的那个少年白得几近透明,在冷冷的月光下,看上去真像天界下凡的仙子。
李岳一时忘了呼吸,无比虔诚地看着,哪怕他知道那是病态的,他还是屏着呼吸虔诚地看着。少年刚洗完澡,擦完身体,穿上一件件衣裳,最后披上了黑色的罩衫,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室内光线很暗,可这少年却是极自在,他转了个圈,接着拿起笔在一大匹布上面涂涂抹抹。
室内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少年就在蜡烛旁边画着。线条很怪,花不像花,树不像树,说是动物却也没个动物的样子,用色更是怪异,在微弱的烛光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大片大片纠缠在一起混合在一处的重彩浓墨。李岳总算明白那张三说这些布匹上的纹饰简直就不像是人画的,这真真不像是人画的,没人会这样画,但他也同时觉得这些寻常不会见到的花纹很美,美得就不像是人画的。
少年仿佛没有倦意,画个不停,而李岳似乎也没有半分的睡意,一直小心而紧张地看着。夜过得很快,天开始蒙蒙亮起来。少年瞅瞅窗外,扔了笔,举起手来舒展了一□体,然后把那布随便一卷,也不管干了没有,接着抬起脚来往外走。李岳见这仗势顿觉不好,慌忙要退开。幸亏他这人也聪明,蹲着的位置都是挑好了的,就挨着一处窗户。可等李岳一活动开来才发现自己蹲久了整个人全麻了,结果就搞出了动静。
等到少年一个转头,看到窗户半开,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下的布幔摇晃不止。
李岳狼狈地从宋家大院逃了出来,一路上还看到卖菜卖早点的开始忙活。他回到住的地方往床上一躺,这才感得累极,像是做了一整晚上的贼。他脑袋一贴上枕头,很快就睡着了,还没睡踏实,一直在做梦。梦里有个少年,端庄地坐在那,盈盈地笑,他自己呢,围着那个少年,探手想要摸一摸,却又讪讪地收在身后,倒像是面对珍贵的珠宝,碰不得,也喜欢不得。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等到李岳口干舌燥醒来的时候,日头正高企,亮光光的阳光透过窗子一直晒到了床头。白日梦,白日梦。他这一晚上做贼,什么都没偷到,反倒输了自己进去。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李岳按耐不住,如同去会见极要好的朋友一般,也如同去勾搭自己的老相好一般,经常到那里去看看,大多是夜晚,偶尔也会在白天。
少年一直住在那里,从未见他出过屋子半步,也从未见他在窗口明目张胆地探出脑袋来。有一个老头去那送水送饭,有时带着美丽的布出来。李岳看着那个寂寞的少年,觉得是在守护着一个让他心口胀得微微发疼的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岳总是去看着那个少年,看他在白天睡得像只慵懒的猫,看他一晚上自在得像是高贵的君王,看他随心随意地在布上泼墨,看他细致地擦洗身体,看他明明动作虔诚地点起蜡烛奉上祭品可同时却撇着嘴有着万分的不屑。
这天将近黄昏,李岳给人看完病后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打了一通招呼,随后又去吃了碗面。他吃完后看着天地间都呈现一片水黄,云朵镀上了亮丽的色彩,突然内心很是感慨,极想吟唱上几句诗词。奈何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不像别人出身书香门第,学富五车,出口成诵,所以面对如此美景,他也就只能说出“黄日晒后、明天大漏”这样的话来。这话刚在心里溜了一溜,他顿时想到,哎?要下雨了,那得赶紧去看看宋家的少年。
李岳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干活的时候才干活,不高兴干活的时候管你天王老子来叫都不搭理,下雨天自然是不出门的,这样他就得趁着现在还晴着去偷窥偷窥美丽的少年。
到了宋家的围墙跟前,他极其熟练地就翻了进去,然后像是回家那样自在地摸进了屋子。他如今胆子大得没了边,下场必然是没个好的。这不,一进去就跟少年打了个照面,端端正正地面对面。
还没等李岳做出吓了一跳的反应,少年眯着眼睛,说:“你、又来了?”少年的声音有些怪异,似是不常说话的人突然发出的带有一些尖锐和刮擦感的声响,但李岳没功夫去想这些,他只生生地觉得被当头一击也不过如此,他动了动嘴,竟然回答道:“哎哎,来、来了。”说完,他就想直接给自己拍一巴掌,丢大发了。
少年再没说话,进了祠堂去点蜡烛。李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脑子里使劲地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馅,也许是上次看他洗澡的时候脑子伸得出了一点,呃,或者也可能是上上次看他睡觉的时候离得近了些,啊!难道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李岳突然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还是个猥琐的傻子!他好生窘迫,仿佛从来都没有这么别扭过。他觉得自己应该立马就跑掉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这附近,但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他看着少年一副淡然的样子就越发不舒服,便继续厚皮赖脸地跟在少年身后。
少年点完蜡烛后上了楼,李岳跟了上去。他见那少年一副纯良模样,心里头得意,自己倒像是主人,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说:“远道而来都是客,不奉杯茶吗?”
少年看也不看他,只说:“我、的茶,给死人的。”他说话缓慢,似乎要用力想才知道要说什么,不过这丝毫没损害他要表达的意思。李岳有些尴尬,他这一向没脸没皮的人居然觉得尴尬——这不是为了少年说的话,而是觉得少年孤苦,平素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这样想着,心里越发觉得怜惜起来,便笑着贴上去说:“看,我是活的。”少年避了开来,不再理他。
说了李岳是个不要脸的,这点小打击算得了什么?他又热情地粘上去:“有我陪你说说话不好吗?你总是一个人,你为什么在这里啊?你不能出去吗?谁要你在这里的?你画这些布做什么?不过你画得真好看。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厌烦地皱皱眉,“茯苓。”
“茯苓?利水化饮、健脾守心……”李岳得了个说头,正待开讲,少年却冷冷地笑了一下,说:“守夜、扶灵、出殡、跪牌位……看、祠堂。”
李岳像是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宋家的小少爷一出世便如同被鬼附了身,于是他便遭到了遗弃,同时被遗弃的可能还有那位悲哀的母亲。宋家人建了座广大的坟墓,将这小少爷送进了永无天日的深渊。守着一个个牌位,生生地由人变成了鬼。李岳真正地心疼起来,自己的爹娘虽说是不在了,而且自己从小辛苦,但至少自己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他说:“茯苓是味好药,茯苓,是个好名字。”
茯苓猛地一转头,盯着李岳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茯苓穿着黑衣,散着银色的长发,他的瞳孔呈现淡红色,在这间仿佛隔离了人世的小屋里,如同鬼魅。他开口说:“你、怕么?”
李岳摇了摇头,说:“你跟我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茯苓几乎吼了出来。
李岳说:“别闹,一样的,我明白。”他上前去拉他的手。
茯苓的身体纤细,也没多少力量,他躲避着李岳伸过来的手,激动地喊叫着:“不一样,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跟我娘都不、一样,不一样……”
“嘘……”李岳拉住了他,“他们不懂,我是聪明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茯苓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撇过了头。李岳看到他举起袖子,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这天晚上,李岳对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少年说了整整一宿,说塞外的黄沙漫天,说都城的热闹繁华,说山河的蔚为壮观,说郊外的碧枝嫩柳……少年先是表情淡淡,可最终掩不住兴奋,开始插嘴,问个不停,眼里有着惊奇和憧憬,嗓音渐渐柔和起来,再没有生疏感。
天越来越亮,李岳终是站起身来。他还是熟练地跳窗翻墙,退出了很远后,他回头看了看隐在高墙后的小屋。他觉得这次,少年会在窗口小心地探出一点点脑袋看着自己。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得高兴起来,回去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一宿没睡,却兴奋地合不拢眼。这时候,那个少年该是在睡觉吧,他可真是月光下的孩子。

☆、深闺·中
自此,李岳是越发地小心谨慎起来,不是针对茯苓的,而是提防自己被宋家的人发现。早前他虽有些担忧,但也抱着一副大不了扫地走人的态度,如今他却不这样想了。茯苓,他不愿轻易舍弃。
去得越多,了解得越多。
茯苓自生下来后就被送到了这里,他的母亲快要疯了,每天不是打就是骂。他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害怕,但一个小小的孩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母亲,甚至,随便是个什么都好。
快要疯掉的女人说,你是被诅咒的,你害了我,你害了我的孩子,你这个妖怪!妖怪!你一定是害了我的孩子!她经常掩面痛哭,哭得眼睛泛红,就像自己的那个有着红色眼眸的孩子一样。她哭着哭着,在茯苓八九岁的时候死了。死前,她突然变得温和,举手投足间都像是世间最慈爱的母亲。茯苓盼了很久的温暖,到它突然来临的时候,自己却心生惶恐。
母亲很温柔地对待他,似要将之前的都补偿回来。她教他识字,教他下棋,教他礼仪,教他人情世故,甚至连绣花都要教他。茯苓一面高兴母亲跟自己说话,一面又觉得她这是病得比之前更厉害了。确实,一个月都不到,母亲再次癫狂起来,她捉住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使劲摇晃,一边嘴里念叨着,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这么笨,你不是我的孩子!
他怎么这么笨?他一生下来就缺少关爱,现在又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他。他只会了少少的几个字,画出来的画虽说漂亮,但终归看着奇怪。他别的都学不好,最会的,是如何在母亲发怒的时候尽快地逃开。他望着发怒的母亲,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挣脱开。母亲一时步伐不稳,竟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他“呀”地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从楼上下来,早就忘记了刚才母亲是如何地凶恶,一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面孔,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在母亲心目中只是个妖怪,亲近不得。是妖怪也罢,那终归是母亲,妖怪也念亲情。
母亲见他到了跟前,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母亲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他却兀自哆嗦。
这天夜里,他突然被光亮照醒。他眯着眼看,目光所及之处站满了人,人人都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他看了好几年,与他母亲看他的时候一样,厌恶、恐惧、憎恨、鄙夷……
见他醒来后,一位老妇人冲着他点了点手,接着就走了出去。原来是连话都不愿与他说上一句。那位老妇人走出去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就剩下了那个天天送饭的老人,对着他叹了口气,说“小少爷,来!”
他迷惑不已,但马上就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走出这间房屋了,顿时乐得不行,拉上衣服就跟了出去。但其实,一群人不过是从二楼到了一楼。
一楼昏暗,有几个年轻女人赶忙点上了蜡烛。其实不用她们点,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母亲被铁链绑在柱子上,嘴里还塞着东西。他一下子冲过去,取了她口中的布。母亲使劲地挣动起来,铁链“哗啦啦”地响,似要断掉。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还啐了几口。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母亲在那叫嚷,“你们放他走吧,他很乖,画画很好,你们不愿见他,那就放他走吧,没人会知道的,没人会知道他是宋家的孩……”
她的话还没完,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你还嫌不够丢人!谁知道你这荡妇跟谁生的野种!”
他下手极重,母亲的嘴角渗出血来。她圆睁着眼,喃喃道:“你,你……”
“你什么你?枉我那般待你!”男人手下不停,又开始抡巴掌。
茯苓倒像是面对娘亲被猎杀的小豹子一样,猛地向残暴的人撞了过去。
那男人反踹了他一脚,不过倒没继续出手去打女人。
茯苓扑在母亲身上查看,母亲却从此再没说话。
母亲死了。
她双眼圆睁,头上满是血,该是跌下楼的时候撞到的。她一直没声张,等茯苓睡下后,自己去了前院,为这个从不待见的孩子争取最后的权益,却被当作疯子给捆得严严实实。
母亲的尸体开始发凉,而那些人都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后来,送饭的老人过来背走了尸体。茯苓木然不动,老人看着他,开了开口,最终只叹了一声,“作孽哦。”
自那以后,茯苓的境地并无改善,唯一不同的是送饭的老人除了送饭,还会带走几匹绘了画的布卷。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那些人只听进去了一句话,那就是茯苓的画很好。确实好。宋家布庄的生意愈发兴隆,茯苓的日子过得愈发幽闭,他甚至不再偷偷探出脑袋看看窗外。以前每每他这样,母亲总呵斥他,如今也没有人会一天到晚盯住他了,他却再没有半天于他母亲看来有所不妥的举动。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厌恶外面的一切,尤其是院子里的人。
李岳听了这样的故事后总觉得很心疼,知道了后就没有刨根究底地问,倒是茯苓会在平时说话的时候漏出一两句来。茯苓对他倒是放心,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考察了够久,也许是因为实在孤苦惯了,也许更是因为李岳的心眼儿是真不坏。
李岳在听茯苓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听完后便开始讲草药、讲稀奇配方、讲杜鹃开了一路、讲西头的小黑子被狗追到尿裤子……茯苓在听的时候更认真,只不过,从来都记不清楚那些草药的名字。他没什么学识,不懂四书五经,没有礼仪束缚,又是一个人过惯了,倒有真性情,这合了李岳的脾气。
一日,李岳揣着一顶罩了层黑纱的斗笠,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小屋,见到茯苓,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笑来,说:“哥哥带你出去玩。”
茯苓“呀”了一声,极惊喜,随即又面露难色。他被囚禁在这里这么久,现在有个偷偷出去的机会,叫他既畏缩又向往。
李岳拉了拉他的衣领,然后把斗笠给他仔细地戴上。戴好后,左右端详了一番,又说,“你的衣服太好了。”他虽是遭到厌弃,但毕竟富贵人家出身,也是锦衣玉食地养大。
茯苓却不明白这一点,撩起面纱,问:“嗯?”
李岳将他转来转去,正面背面地看了好几遍,最终说:“没事,反正也是黑不溜秋的,别人不会注意的,走吧。”他走了几步,见茯苓还在那里不动,便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茯苓的手心冰凉,一会就温热起来。李岳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沁出汗来。
一切顺利,就是爬墙的时候出了点麻烦。李岳见他小胳膊小腿的,看不过眼,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带出了宋庄。
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茯苓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他有畏惧感;李岳也不敢将他往人多的地方带,是怕生出什么是非。两人便去了城郊,那里鸟语花香,叫人心里喜欢。茯苓摘了斗笠,被日光照得眯了眼。
偏僻之地自有其妙处,可不想也会惹出点事来。
茯苓在草堆里玩了没多久,来了两个半大的孩子。这俩孩子是来放纸鸢的,一路嘻嘻哈哈,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见了李岳,招呼道,“李大夫,你怎么在这啊?我娘说想要找你拿上次的那种药呢。”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李岳点点头,说:“成,回头就给她送去。”
茯苓从草堆里探出脑袋,又立马缩了回去,等会出来的时候,斗笠戴得端端正正。
另一孩子惊奇地说:“咦,那是谁啊?”
李岳只说,“我朋友。”
“没见过啊,不是镇上的吧。”
年幼些的孩子歪着头,说,“这天气这么好,干嘛遮起来啊?我们带了两只,借一只给你们。”
李岳走到茯苓身边低声问他,茯苓很是矜持,缓缓地点点头,其实内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春来社日,姑娘斗草、伢儿放纸鸢,他听李岳讲过无数,现在总算有机缘了。
他学起功课来不上心,玩起来倒是学得飞快。
两个小孩儿先前诧异,觉得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懂,但马上,就理解为:这是个姑娘,说不定还是个千金小姐,所以浑身包得严严实实,所以说话小声轻气,所以平常会呆在闺房没玩过这些事物。于是,小孩子以为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绕着李岳和茯苓蹦蹦跳跳,嘴里唱着歌谣,唱完后,还对着李岳做出“羞羞羞”的做动作来。小孩子的想象力极其丰富,尤其关键的是,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私会啊!
李岳有些哭笑不得,转过头去看看茯苓,也不知道黑纱下面的那张脸有个什么表情.
快到日中的时候,茯苓担心送饭的老人来了,李岳则是看他被日头晒得很是不适,不过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该回去了。
幸得那两个小孩子的玩兴仍浓,尚没惦记着回家吃饭,这样就没跟着来。只是在李岳他们准备要走提点了他们,依然冲着两人嬉笑,跳来跳去嚷着“羞羞羞”,仿佛是正念着咒语想要驱除恶鬼煞灵的神婆。
不知道这是不是勾起了茯苓有些不好的记忆,总之,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回去的时候跟在李岳后头一声不吭。
茯苓的脸虽有黑纱遮着,但还是被日头晒得有些微微发红。他看起来面晕浅春,李岳莫名地心中一荡,半天不肯走。茯苓便去推他,说:“你该饿了。”
李岳这才回过神来,不过未来得及走,就听到有人上楼。是送饭的老人,李岳慌忙藏起身来。
老人将食盒放在桌上,抬起头来,说:“小少爷,用饭了。”这时,他定神仔细地看了看茯苓。茯苓心中紧张,双手攥紧了衣袖。可老人什么也没说,走了。
李岳从藏身之处出来,对茯苓说:“快吃吧,我这就走了。”
“一起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茯苓伸手拉住他。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李岳看了看食盒,里面的东西倒是玲珑精致,不过实在量少。茯苓吃得不多,倒也够了,但若要两个人吃,就算李岳自己装模作样地随便吃上两口便谎称自己饱了,那也只怕茯苓会挨饿。于是,李岳赶紧找了个说辞,“我要去给小六儿的娘送药去,就是刚才碰到的那孩子。”
“嗯。”茯苓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手却没松开。半响,他说:“留下来吧,一直留下来。”
李岳握住他的手,揽他入怀。
“你若要我留,我便留在这里陪你,你若要我走,我便带你走遍天涯,你说什么,我都听你。”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深闺·下
那天之后,李岳就等着茯苓的一句话,他觉得茯苓一定愿意离开,离开这几乎没得到过快乐的地方。不过茯苓却再也没有开口提这件事情。他不表态,李岳也不催促,还是照往常那样地去看他,虽然李岳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他从未在一个地方留过这么久,久到好像要这么一直到老。
茯苓去过外面之后,似乎对了事物有了新的认知。他还是画画,不过那些画到底说了什么,李岳觉得自己能够看懂了。画布上有花,有草,有风筝,有孩子,还有自己。那副布被挂在布庄的正中央,李岳每回出门都要经过那里去看看,绕远路,也要去看看。
茯苓几乎没提过要求,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岳就不会给他带来惊喜。很多时候,李岳觉得茯苓就是自己要担负的责任,于是他便比以前来得专心认真,愈发有了一个医者该有的宅心仁厚,也更勤奋,哪怕刮风下雨,只要病人有所求,他就应他人之所求。李岳的闲暇时间少了,但还是会抽空去看茯苓,有时带着一串糖葫芦,有时是些零碎的小玩意。深夜里,他拥着茯苓睡觉,呼吸深深浅浅,光是两个人这么待在一起都是好的。
春天的山花开了遍野,夏天的虫蛾不顾死活,秋天呢,秋天有李岳带来的金桂,香了楼上楼下,甜了嘴边心头。茯苓天天等着李岳,等着那人来,屋里就满是草药的气息,苦涩的,清新的,悲伤的,同时,也代表着鲜活的生命。
等着,就像是儿童盼着糖果,妻子望着夫君,母亲惦着游子。他等着他的归人,满心渴望。
“茯苓,你不愿意离开吗?”
茯苓不记得李岳有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话,或许自己问过自己。他逆来顺受,最离经叛道的,莫过于认识了李岳。他有多喜欢他啊,多喜欢。
李岳不再于白天带他出去,日头很晒,他讨厌刺目的光亮。他俩在夜晚出去,整个小镇都在沉睡。巡夜人经过的时候,他俩赶忙躲避,惊起了邻家的黑狗,拼命地吠叫,更引起了婴儿的啼哭,女人哄着孩子,男人低声咒骂,然后,一切又静下来,只有那些虫子,永远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李岳带着他走过大街小巷,听过溪流湍湍,看过会发光的虫子在身前身后翩翩起舞。李岳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开开合合,然后,他的嘴里肺里全是那种草药的味道,全部都是,仿佛就这么把对方嵌进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他抱住这个男人,以为这就是快活的全部。不过很快,李岳就教会了他更多的东西,那些真正快活的事情。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冬天里的夜很冷,他俩卷着被褥,头挨着头。李岳说:“等攒下钱,可以开个小医馆了。”他没说自己的营生开始变得不好做了。因为自己越矩太多了,分明是个游医,却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久;分明应该混个肚子饱,却踏踏实实刻苦肯干,叫乡亲们越来越喜欢。正经医馆的,开了几年几十年,哪个愿意被抢了招牌,丢了生意,于是,他的日子不好过起来,但他总也想着法儿过下去,毕竟,茯苓愿意他留下来,一直留下来。
茯苓眨眨眼,想说话又没说出来。
空气冷飕飕的,但被窝里很暖,暖得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茯苓,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茯苓在半睡半醒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句极低的呢喃,但他很快就睡着了。被窝里很暖,仿佛置身于夏日那天边的云朵里。
他们俩认识多久了,相好多久了,还会亲热多久?
很多事情都是命,若是问了老天命中注定的事情,老天很快就会给出答案。
冬天快到头了,倒春寒却来得凶狠。送饭的老人病了,先是咳嗽,没过两天,送饭的换成了前院的一个丫头。
茯苓问她那老人怎么了,那丫头却像是遇见了鬼一般,远远地躲开了。第二天,茯苓再问,那丫头扔下两个字,“病了”,然后就飞快地逃走了。茯苓的那句“人在哪里?”飘落在了风里。
再一天,丫头放下食盒,用一种几近决绝的口气问:“你想干什么?”
“我……”茯苓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想去看看老人,能说吗?他想去给老人送上几包药,能说吗?
丫头盯着茯苓那微微泛红的眼眸,恶狠狠地说:“不许你害他!那是我爷爷!”
哦,亲人!她在捍卫亲人,即使面对自己所认为的妖怪时,也极其勇敢。
“……他病得厉害么?我想见见他。这么些年,我每天都能见到他,现在突然不见,我……”茯苓低垂着头,摆弄束带,声音也随之越来越低。他把长长的带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听到女孩子的哭声。
“哇……我爷爷,快要死了哇……”
茯苓一慌,想要伸手去去擦那丫头脸上的泪珠子,可衣带却绞着手,怎么也挣不脱,生疼。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呜……家,在家……”
“家在哪儿?”
“西边,过桥……”
这天夜里,茯苓没等到李岳,就一个人怀揣着问李岳讨来的药,去了老人家里。
未进门就能闻到一股病人的气息,残败而又抑郁。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本来睡着,被茯苓的叩门声惊醒了。他出来开门的时候,差点吓得尿了裤子,嘴上不停地讨饶,“大人您是来勾魂的吧,我爹在里头,您就饶了我们夫妇俩吧……”茯苓觉得好气又好笑,跟他也说不清楚,便直接去了里屋。
老人的房间很昏暗,点着支蜡烛,只有豆大点光亮。老人看上去越发老了,耷拉着眼皮,但还醒着。
等到茯苓坐到老人的床榻边,老人似乎才察觉有人进来了。他仔细地看了看茯苓,突然笑了,“小少爷,您可真来了。”
茯苓张张口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又开始说话,“小少爷啊,我可都知道呢……我呀,早就知道了……”他看上去一下子精神好了很多。
茯苓这才明白老人知道了什么。他又开始紧张,手把衣角紧了又紧。
老人低声笑着,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
茯苓伸手想要帮着顺一把气,却又不知如何下手,便又缩了回去。
老人的咳嗽里混着杂音,茯苓探手在床底拿了痰盂给老人。
老人吐完痰后,躺回床上,说道:“走吧。”
茯苓愣了愣,见老人的双眼盯着烛光,神情又开始萎靡起来。
“走吧,走吧。”老人又说了一句之后,闭紧了嘴。他死命地盯住那烛光,像是在盯紧自己微薄的余日。
屋里漏进一丝极难察觉的风来,烛光晃动不止。茯苓上前去把窗掩实了。烛光一闪一闪的,似比之前亮了些。他回头看看老人,老人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他又去给老人压了压被角,之后再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失神落魄地回去了。
第二日,茯苓见到那丫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他心一惊,想问又不敢问。
丫头放下了食盒,没走,突然哭了起来。
“我爷爷、爷爷,去了……哇……他们不让我回家,说是晦、晦气。我、我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没见到哇……”
“去、去了?什么时候?”茯苓说话不利索起来。他心里早已料到,却还是有些不甘心,总不愿去相信。
“大清早……我娘刚托人,偷、偷偷告诉我的……”
“我帮你!”茯苓话一出口,又甚觉不妥。
那丫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她露出满载伤心的惊喜,“行吗?”
茯苓再也不去细想,指点她翻墙出去。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出去了。
茯苓估摸着她走远了,方才一声尖叫。
前院里突然静了下来,但马上,就响起了比刚才更甚的嘈杂声,有人过来了。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最先来的是一个男人,相貌堂堂。茯苓却有些怕他,更多的是恨意。他打了母亲!他打了母亲!这句话在他心头绕来绕去,快要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
男人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随后喝道:“大呼小叫什么?!”
茯苓回过神来,使劲地捏了捏手,说:“有人进来了。”
男人的第一个反应却是,“你怎么知道的?他见到你了?”
“没没,我……”
“不是叫你别,哎。”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人,男人回过头去,说,“进小偷了。”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茯苓一眼,走了。
宋家给闹得天翻地覆,根本就没人发觉少了一个丫头。
这天晚上,茯苓焦躁不安,生怕那丫头赶不及回来,给捉住了。而叫他更不安的,则是李岳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来了。
他在布上涂涂抹抹,最后画出来的,竟是一张男人的脸,英俊、棱角分明、笑容开朗。他把那匹布抱在怀里,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都没有想到去睡觉。
他在午后有些暖的阳光里昏昏沉沉,那个丫头来了。她提着食盒,怯声叫道:“小少爷,用饭了。”
茯苓赶紧把布卷了起来。
丫头把碗筷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她又说:“小少爷,谢谢您了。您可真是个好人,那个李大夫,也是个好人……”
“李大夫?什么李大夫?!”茯苓惊呼出声。
那丫头脸上有一丝极淡的笑一闪而过,“小少爷您不知道吧?那个李大夫啊,是外乡来的,人可好了。他这回摔伤了腿,还帮我爷爷看病,我家穷,他硬是不收钱。你们呀,都是好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报恩的……”
后面的话,茯苓是半点也没听进去。摔伤了腿,摔伤了腿啊!他心神不宁,连那丫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在屋里转来转去,最终捱不到天黑,戴上斗笠便爬墙出去了。他一路上走得急,根本就没有留神有人跟着他来了。
待茯苓走到路上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完全不清楚李岳是住在哪儿,顿时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贸然去问人。
他贴着墙角走,便走便努力回想李岳说过的残言片语,好推断出李岳到底是住在哪里。
正巧,一个孩子跑着跑着撞到了他身上。他本无心理会,但一看清那孩子,赶忙一把捉住。
那孩子使劲往前冲,一边嚷嚷:“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他都快要捉不住那孩子了,便双手使劲,拑住那孩子的胳膊。那孩子吃痛,转过身来掰他的手。这时,孩子“咦”了一声,又叫道:“小姐,您是那位小姐吧?您这是来看李大夫的吧?”这就是小六儿。
茯苓使劲点头,手却一直不放开。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小六儿脸憋得通红。他是个半大的孩子了,知道男女有别。看着茯苓那跟嫩笋尖儿一样的白皙手指,一时疼都忘了,他抓着头发,说:“小姐您、您放开我吧?”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愿不愿意这位小姐真的放开他。
茯苓使劲摇了摇头。
小六儿以为眼前的这位小姐居然不会说话,一边叹道可惜了,一边又问:“您是去找李大夫吧?”
茯苓点头。
“不知道路吗?”
茯苓又点头。
“那我带您去吧。”
茯苓再点头。
一路上,小六儿嘴上说个不停,不外乎李大人人有多好、天开始变暖了、以后再一起去放风筝之类的。茯苓只紧紧抓住小六儿的胳膊,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他溜走了似的。
小六儿嘴上说得溜,脚上却走得慢悠悠,真不知有心还是故意。茯苓不好开口催他,可心里又急得要命,不自觉地便使劲地掐着小六儿的胳膊。小六儿美色当前,如此的“亲密接触”竟也乐在其中。
好不容易,他俩到了李岳的住处前。门微开着,想是李岳腿脚不便,开着门好让看病的直接进来。
茯苓一下子冲了进去,小六儿刚想跟进来,“嘣”地一声,大门在他眼前紧闭。小六儿摸了摸鼻尖,揉着被掐红的胳膊回去了。
李岳刚看完一个病人,腿上的伤痛让他咬牙切齿。这时突然冲了个人进来。
茯苓摘了斗笠站在他眼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刚伸出手来想要摸摸伤处却又不敢,立马缩了回去。
李岳看着他这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很早很早以前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个美丽的少年,自己不敢碰他也不敢喜欢他。李岳一边想着,一边心中充满了极大的满足,他一把揽过茯苓。永远,他都不会告诉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少爷,这条腿是被同福药店的人给打伤的。
茯苓扁扁嘴,见了李岳是喜,但见他这样,又难受起来。
李岳想把他抱进怀里,他赶紧挣了开来,只轻轻地倚在李岳的身上。他最终极小心极小心地摸了摸腿上打的夹板,轻轻地问:“疼吗?”
李岳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
“怎么这样了?”
“不小心摔倒了。”
“你爬墙都那么厉害……”茯苓说完,微微地红了脸。
李岳赶紧调戏他,“去见你,翻山越岭都不怕。”
茯苓的脸红得更厉害。李岳见了,就要去亲他。他躲了开来,最后,又凑过去亲了李岳一口。
他说:“我们,我们以后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你,愿意走吗?”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我想跟你一起,一直一起,哪里都好……”茯苓有着隐隐的担心,他怕自己这个样子会活不长,那么,他想跟李岳一起,一日也好,一个时辰也好。
“我带你走。”
茯苓在李岳处逗留了很久,李岳居然还想送他回去,被茯苓以一句“你还要不要腿了”给顶了回去。李岳转念一想,自己以后得多些担待,便千叮咛万嘱托。
茯苓也懂事,一路小心谨慎,回到了小屋。
他松了口气,摘下斗笠,然后便看到一个人坐在桌前!
他张大了嘴想要惊呼起来,可喉咙里却只有极干涩的声响。
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血往上涌,好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那个男人,那个打了母亲的男人,那个呵斥过他的男人,那个深深地看过他一眼的男人,那个和他有着相似五官的男人……茯苓并不像母亲,他听到母亲曾经轻声嘀咕,他像父亲。他像父亲,人人都知道他像父亲,母亲更是知道,所以她不甘心。她爱这张酷似自己深爱的人的脸,同时,又深深地惧怕这张怪异的脸。
男人坐在桌前,没点蜡烛,桌上摊着画卷。
茯苓在晚上都能看得清楚,但就算看不清楚,他也知道,那幅画卷上画的是个人,他刚从那个人那里回来。
茯苓咬紧了嘴唇,他浑身僵硬,可内里的血液却在横冲直撞。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被发现了,李岳,李岳,不行,筷子,丫头送饭来了,筷子,我可以杀掉他……
男人轻轻地咳了一声,茯苓全身剧烈地颤了一下。他估算着筷子离他有多远,能不能一下子戳死那个男人。
“你可把那小丫头可害了……”这是男人的开场白。
茯苓开始抖动,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使劲地绷直身体,可还是在抖,连心都在抖。“不、不关她的事,她不知道……”
男人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不知道送了饭来,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关她的事,真的不关她的事……”
“那丫头倒是死心塌地的,什么都揽自己身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倒是你,哈哈,也真不客气,你母亲没教过你,要夹着尾巴做人吗?”
茯苓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找到了比筷子更好的东西。
“你不知道,她有多好……我以前,有多宠她……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娘,这院子里的人,有多么的叫人讨厌……都疯了,都疯了,都疯了啊……”男人轻轻地搓着手,思绪仿佛被拉到很远很远。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茯苓弓起身子,正想劈手拿过来那把裁布的剪刀。
男人突然抬起头来,“那丫头,我没罚她呢。你啊,这么笨,明明进过小偷,自然加强了守备,你还到处跑,这么笨,这要是出去后该怎么活啊?”
茯苓的神经好像绷断了一样,他开始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
男人揉了揉眼角,茯苓这才发现,他比上次见到的,要老了许多。他本不该这么老,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是上次见到的时候,也不该看上去已到中年。
男人突然变得有些絮絮叨叨,“茯苓啊……”
这院子里的人,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茯苓是你母亲起的名,那个蹩脚医生有没跟你说过,这是味好药……茯苓是小名,大名,还没来得及想。”
李岳。茯苓又开始紧张起来。
“宋家没好好待过你,可这要是出到外面,哎……茯苓啊,还是走吧,这里好吃好穿,也比不得外面散漫高兴。”
茯苓愣了一下。
“你的画儿,可真的好。你母亲,以前也画得好。我娶了她,亏待了她……”男人走了。
男人居然走了,留下茯苓独自发愣。
然后,他去祠堂里端端正正地磕了一次头。
三月三,上巳。
少男少女外出郊游。
有情人在窃窃私语。
“你还在准备什么?别磨蹭了,等天黑下来,我们就要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给镇上留个礼物。”
第二天,整个镇上的人都发现城头挂着一大匹极其贵重的布卷,这是宋庄出的布,没几个人买得起。
布卷上,是隐在夜色下的小镇,美得出奇。
小镇里有个大户人家,是宋庄。宋庄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惨烈、绝望、令人悲痛。
两层高的小楼守护着难以启齿的往事,也守护着形同鬼魅的少年,它仿若小姐的深闺,叫人有着无限遐想。深闺里,也有曾过旖旎的故事……


作者:陌羞  发表时间:2019-03-24 10:54:13
@略带犀利@丿玩心骚年@house夏日未眠@X徐大雅过来捧个场把≥﹏≤
俺还是觉得短文有点长啦

大家都在看

热门帖子

猜你喜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