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之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傅疏言像一个初生婴儿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自己的床上，方珩之以为傅疏言是因为舟车劳顿而体力不支，不忍心叫醒他，便走近了，坐到床边，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撩开头发，方珩之突然看见，傅疏言脸上有些淡淡的泪痕。


方珩之的内心瞬间被内疚和后悔充满。方珩之简直想抽几十分钟前的自己一个巴掌。自己明明知道疏言哥不喜欢别人的接触，还要强迫他和自己亲热，还说什么当坏人。


明明说好要护好他，不管以什么身份，可到头来果然还是不甘心。


方珩之叹了一口气，决定等人醒了之后就去道歉。他刚准备起身离开，手就被拉住了。傅疏言已经醒了，正眨着眼，适应着室内的光线。方珩之转身，在床边蹲了下来，抬起头仰视刚坐起来的傅疏言：“疏言哥，抱歉，我不该逼你的。以后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不会惹你难过了。”傅疏言还没从深睡眠里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方珩之以为把人哄好了，站了起来，“这一期的嘉宾是我的两位恩师，我想让他们见见你。”傅疏言也懵懵懂懂地应着，任方珩之拉着他出了房门，走到客厅。两位嘉宾也是刚到，行李还放在一边，正坐在沙发上休息。


看见正坐在沙发上闲聊的两人，傅疏言瞬间就清醒了。


这是方珩之的恩师，也是他傅疏言的。


有些事儿要捂不住了。傅疏言下意识地想逃。结果后退一小步，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回头，就对上了方珩之迷惑的眼神。


这边的响动成功地引起了两个嘉宾的注意。他们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疏言？是你呀！”那个妇人先开口了。妇人旁边的老先生看着傅疏言一副要逃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小白眼狼，见了你老师都不上来打个招呼吗？”老先生叫秦常，妇人叫宋若，两人是一对夫妻，都是A大的音乐系教授。两人年轻时在乐坛上也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上了年纪以后就隐退二线，安安心心地培养下一代音乐人。刚好，傅疏言和方珩之都是两人的学生。


傅疏言乖乖地走上前，喊了一声：“两位老师好。”方珩之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疏言哥，您认识秦老师和宋老师？”妇人笑着给方珩之解释：“疏言是你亲学长，我们俩可是教了疏言整整三年呢。你秦老师还打算把疏言当成关门弟子。” “有什么用！养了三年还不是跑了！”秦老先生一提起这事儿就起火。宋若掐了秦常一把，瞪了一眼：“人家孩子都跟你道了那么多次歉了你还没完了是吧！”秦常也是个倔脾气：“怎么！我的闭门弟子不学音乐去学表演，还不许我抱怨了！”


傅疏言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连忙上前劝架：“秦老师我错了，您别气了。宋老师您不用替我说话，让秦老师骂我吧。”方珩之更莫名其妙了：“宋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若笑了笑：“疏言大四的时候突然转了表演系，我和老秦怎么劝都劝不住。疏言这孩子，看着文文秀秀，脾气实在是倔得很。这件事把老秦气坏了，我记得当时疏言连着好几年来拜年，这个坏老头子都不给见……”


方珩之终于知道当年为什么他一次都没再碰见傅疏言了。可不是嘛，两校区隔了十多公里，能偶遇才是鬼打墙了。


疏言哥他……为什么转系？方珩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方珩之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疏言哥那会儿都没认识自己，怎么可能……


接下来傅疏言和两位老师聊了一会儿，方珩之一句都没听进去，问起他时，也是敷衍几句。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被他早早否定，却始终挥之不去的猜想。夜深了，傅疏言主动送两位老师回房间休息。回到客厅时，方珩之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傅疏言自知事情暴露，刚想转身离开，方珩之就冲了上来把人扯进怀里。


傅疏言挣扎了两下，就放弃反抗了，只是无奈地说道：“摄像机开着呢……””我关了。”方珩之顺势把人拐进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了。


“疏言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你转系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当初为什么转系？”方珩之把自己下午道的歉忘得一干二净。他把傅疏言逼到了一个狭小的角落，两个人挨得极近，姿势暧昧。


傅疏言的脸悄悄地红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毕业以后才接触表演的。”方珩之的声音低沉，似乎有种魅惑人的魔力，“说吧，这次不许用什么不喜欢搪塞我。”


傅疏言先是不服输般盯着方珩之，后来还是败下阵来，任命似的闭上眼，红着脸开口了：


“因为喜欢你。”

Chapter 18 双向暗恋2.0
“骗人的小狗。”方珩之愤愤地拧了拧傅疏言的鼻子。那个时候两个人尚不认识，何来喜欢一说？


“我没有！”见方珩之不信，傅疏言着急地解释道。“我真的是因为喜欢你。”


“疏言哥，那个时候你认识我吗？”方珩之叹了口气。想瞒我也该找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啊。


听罢，傅疏言沉默了，低着头不安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是傅疏言表达内心抵触的最常用的肢体语言，每每他拒绝沟通的时候，就会把头深深地低下。方珩之也低头看着这个自己恨不得放在心尖儿的人，失望渐渐蒙上心头，最终放弃了似的抬手揉乱他的头发，转身打算离去。


方珩之转过身，傅疏言就冲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声音发颤：“认识的！我认识，我给你慢慢讲，你别走……”


当年沦陷的不止方珩之一个。“那是在校庆的时候。你演了《卡门》里的唐。《卡门》对声乐的要求是很高的。我记得全剧组只有你不是音乐系。”傅疏言觉得羞耻，就把脸埋在方珩之的背上，声音闷闷的，“我觉得你好帅，我觉得我很喜欢你，想认识你……可音乐系和表演系又在两个不同的校区……”


方珩之呼吸一窒，这个情节怎么这么耳熟。“所以，我就……”“所以你就抛弃你学了三年的音乐，就为了和我在同一个校区？”方珩之一个转身，把人重新禁锢在自己和门板之间。傅疏言点点头，“我想过找你，可你后来转去音乐系了……”


得了。傅疏言还知道自己转了系。“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去学音乐？”方珩之的话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多想一点，我们就不用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傅疏言抬眸，一脸的理所当然：“你歌唱得那么好，又是刚进校，选择其他的方向不是很正常吗？”


方珩之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在傅疏言额头上敲了一下：“小笨蛋。”傅疏言被敲痛了，抱着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方珩之，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和你一样，因为我也喜欢你。”


这下换傅疏言懵了。傅疏言瞪着他的大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方珩之。


“所以啊，疏言哥，我们错过了八年。”方珩之俯身吻了吻傅疏言的眼睛。“还好我们现在没错过。”


傅疏言没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方珩之。许久之后，傅疏言才干巴巴地开口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干这种丢脸的事。所以我才不愿意告诉你。


傅疏言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对不起，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那个别人见到的傅疏言，那个很独立很自持的傅疏言，我怕我说出来你就不喜欢我了。”迄今为止方珩之从没见过傅疏言掉泪，于是也慌张了起来，连忙把人抱进怀里：“我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你。”不管是那个在荧屏上闪耀的你，还是在真实生活里那个招人疼的你。

闻言，傅疏言抬头。含着泪的双眸在灯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河涌动。“我爱你。”方珩之低头吻掉傅疏言脸上的泪。傅疏言顺势勾住了方珩之的脖子，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


大概是因为节目组照顾两位上了年纪的前辈，这期节目里都没怎么折腾嘉宾，只是休闲地做做饭，聊聊天，喝喝茶。方珩之和傅疏言平常也难得和老师一聚，话也就多了起来。一次饭后的闲聊中，四人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当年的那次校庆。


“当时校方还给疏言安排了独唱。”宋若说。


“是啊，我到现在还记得，本来好好的，临上场了突然又换曲子。”秦常补充道。


“这是怎么回事？”方珩之来了兴趣，也不管一旁的傅疏言用力拉着他的衣角，催促他跳过这个话题。


“本来先定好要唱《寻芷》的，排练好几次唱的也都是这首。当时表演开始都有一阵子了，疏言突然跑来跟我说，他要唱《坠星》。”宋若解释道。


《坠星》是傅疏言的成名情歌。方珩之是知道的。宋若继续说道：“我倒是不担心疏言的临场发挥，我是担心校方事后追究起来。”“我们怎么讲都没有用，嘴长在他自己身上，他上去唱啥我们管不了。”秦常插了一句。宋若瞪了一眼秦常，嫌他话说得太冲，转过头向两个小辈抱歉地笑了笑：“也就是那一次，我和老秦第一次知道疏言的性子有多犟。”


方珩之点点头，问道：“那疏言哥为什么要换曲子呢？”这话是朝着宋若问的。方珩之早就放弃了从傅疏言那里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宋若摇摇头：“他当时没告诉我们。当事人不就在这儿，疏言，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三人齐齐转向傅疏言，傅疏言本就不擅遮掩，脸立刻憋了个通红。可老师的问题又不能不回应，只好半真半假、含含混混地交代了：“因为想唱给有些人听。”方珩之的心颤了一下，在桌子下轻轻捏了捏傅疏言的手掌心。


宋若也深知傅疏言冷淡疏离的性子，见他不想答，也不逼迫，只是主动帮学生转移了话题。


四人又聊到深夜，两人便送老师回了房。送走老师，屋子里的摄影机也都关了，方珩之的动作便放肆起来，拉起傅疏言的小手手，大大方方地把人带进自己的房间。连着好几天，两人都是在方珩之的房间里咬耳朵到半夜，然后傅疏言再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偷偷约会的刺激感极大地满足了方珩之，弥补了他看得见吃不着的心灵创伤。


“疏言哥，你当初是给谁唱情歌？”明知道是给自己，方珩之还是要恶意地逗一逗容易害羞的傅疏言小朋友。傅疏言不负众望地红了脸，把脸别到一边。“疏言哥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方珩之继续缠着傅疏言。“明天我们早一点起床，我保证不会有人看见的。”傅疏言不说话。“嗯？”眼见着方珩之越靠越近，傅疏言答应了。


方珩之惊了一下。他本是不指望傅疏言能答应自己的。惊喜覆上心头，现在害羞的倒成了方珩之了：这可是和疏言哥第一次睡同一张床！可方珩之旋即又想到另外一个不愉快的问题，过热的大脑冷却下来，憋了老半天，才问向傅疏言：“疏言哥，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你接触吗……”


傅疏言听了，竟然破天荒地发了个小小的脾气，声音比往常高出许多：“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说完，傅疏言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委屈地嘟起嘴：“我……我明明喜欢的，可我害怕，你怎么都不给我一个适应的机会……”话还没说完，傅疏言就被方珩之狠狠抱住了。方珩之心里被内疚填满。他的疏言为了他与自己的心理对立，而反观自己的种种，简直像个混球。


一个拥抱足以让两个人重归于好。两人打打闹闹了有一会儿了，也累了，就一起躺下，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亮。傅疏言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个小缝，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偷偷从门缝里挤出来，转回身无声地帮方珩之带上房门。就在傅疏言阖上房门，以为安全了的一霎那，他在余光中瞥见了一个人。

Chapter19 是男朋友
傅疏言的身上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傅疏言缓缓地转身，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也看见那个人正定定地望着他。


傅疏言张了张口，勉强地发出几个音节：“秦老师。” 站在窗边的秦常点了点头，招招手示意傅疏言过去。傅疏言一脸麻木，有些僵硬地走了过去。 看着学生不自然的表情，秦常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老师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能让你怕成这样。” 傅疏言讪笑着回应，眼神却飘忽。


秦常知道傅疏言心里在想什么。老爷子也是个说话不会拐弯儿的，看着傅疏言的眼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看见你从小方的房间里出来了，但你老师我也不是个什么老古董，你和小方关系好一起睡一晚，我又不会说什么。” 听罢，傅疏言噌地抬起头看向秦常，后者一脸洞彻世事的理所当然。


真是个美好的误会。傅疏言松了一口气，向秦常微微躬身，恭敬道：“我明白了老师。” 秦常这才笑了起来，满意地拍拍他的肩。不管在别人面前怎么表现，秦常的心里一直是把傅疏言当成亲传弟子来看待的。固然傅疏言中途放弃音乐着实让他气了好一阵子，但气消了，该疼的还是得疼着。“一大清早就起床，是为了避开我和阿若吧？”秦常有些好笑地问。


“嗯。”傅疏言老老实实地点头。“再回去歇会儿吧，年轻人多睡会儿才有精神。” 傅疏言点头说好，又想起什么，问道：“那秦老师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秦常哈哈笑着：“老咯，睡不住咯，在床上躺着嫌无聊，就出来走走。”傅疏言了然，困意上涌，便不再多言，跟老师道别之后就回了房间。


今天是节目的最后一天，也是方珩之和傅疏言在节目组的最后一天。在之后的节目里会是一对新的驻场嘉宾。所以傅疏言也没睡多久就起了床，收拾行李。等傅疏言拉着行李箱到客厅时，方珩之和两位老师都已经在了。道别匆匆，不及感伤，房子里就只剩了方珩之和傅疏言两个人。


“之后疏言哥有什么通告吗？”方珩之问道。“这些事情一般都是奚姐安排，不过最近应该没有。”方珩之点头。“既然没什么事——我记得疏言哥平常是住H市多一点？”“嗯，珩之是怎么知道的？”一根筋的傅疏言完全不上道。倒是方珩之被傅疏言问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把这件事儿敷衍过去，然后直接把话挑明：“疏言哥，我也经常住H市，我能约你吗？” 傅疏言这才反应过来，一丝可疑的红迅速爬上白皙的脸庞。


傅疏言向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想着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方珩之在一边看得直好笑。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一直把傅疏言搁在最神圣的地方。那般冷清的人儿真像夜里的白月光，无声地侵入了他心里的每个角落，却触之不及，让人只敢远远观望。而如今熟识后傅疏言走下神坛，嬉笑怒骂种种情绪，都真真实实落尽方珩之眼底，与最初的认知是那样不同，却让方珩之沦陷更深。


沾染了人间烟火气的白月光，就成了点在胸口的朱砂痣。


“疏言哥不回答，我就当默认了？”方珩之轻轻戳了戳愣了好一会儿的傅疏言。傅疏言惊醒过来，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可以。” 方珩之眼里含笑，心里却又升起逗弄的恶念，便伸手揉了揉傅疏言的头发：“哥哥乖。”


傅疏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奚悦刚好在这个时候走进客厅。傅疏言看见奚悦，像看见救星一般急急地跑到她身后，掩饰着自己不安。方珩之大大方方地笑着，也站起来向奚悦问好。奚悦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傅疏言的一系列行为，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好像明白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方珩之笑意更深，又想起来两人刚才的话题，便向奚悦确认道：“奚姐，最近疏言哥有什么通告吗？” “有啊。” 方珩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奚悦完全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便实话实说了，“小言最近要进剧组了，一位老导演的片子。” 傅疏言也一脸始料未及：“我来之前你不是告诉我没有安排吗？”

奚悦转身：“嗯，是临时发给我的。就在两天前。导演好像也是最近决定拍摄的，有些角色还没敲定。”


傅疏言有些抱歉地看着方珩之。方珩之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没事的，以后有的是时间。”


傅疏言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道别之后，跟着奚悦一起离开了。


当天回到家，方珩之斜靠在落地窗边，翻来覆去地看着微信。他俩在今早分别时才互加了好友。傅疏言的头像是一把吉他，上面有一本摊开的琴谱。就在方珩之反反复复地点开对话框，又退出去的时候，一个小红点冒了出来。


“你明天有空吗？”是傅疏言发来的。方珩之几乎是秒回：“我一直有空”


“我一个多月以后才会进组，所以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吗？”


方珩之果断地把电话拨了过去。对方很快地接了起来，但没有说话。


“疏言哥？”方珩之试探地问了一句。“嗯。”傅疏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方珩之被这一声“嗯”恍了心神。方珩之本来就知道傅疏言有一副唱歌的好嗓音，像青年般清越而又温软，如今在扬声器的放大下越发迷人。


不过方珩之很快调整过来，像往日一般开口逗着傅疏言：“疏言哥是在邀请我吗？”“嗯。”那边的声音低了一些，语气里还夹杂了一丝青涩。“那我可以来哥哥家里吗？”方珩之半开玩笑地说道。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良久，一句更小声的“嗯”传了过来。


方珩之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本无心，一句随口的玩笑话，谁知柳竟成荫。


爱人是个不开窍的小笨蛋也挺好。方珩之想。虽然常常听不懂自己的暗示和情话，但他也会时不时地给自己一个惊喜。


“你明天下午来吧，我下厨。”傅疏言继续说道。方珩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嗯。那跟哥哥约好了？我明天下午去山涧？” 山涧是傅疏言住的小区名字。“嗯，你到了以后打电话给我。”傅疏言顿了顿，“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区的？”然后恍然大悟，兴奋道：“你也住在这里吗？”


……


第二天下午，方珩之到了门口。一小会儿后，傅疏言就急急地赶来了。因为居家的缘故，傅疏言的发型没怎么打理，细碎的刘海洒在额间；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身上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就像还没毕业的学生，一股子青春的气息。傅疏言是一路小跑到方珩之身边的，有些气喘吁吁地问：“没久等吧？”


方珩之心疼地在傅疏言背上抚着，帮他顺着气：“没有，你着急什么，我等等也可以的。”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傅疏言深吸几口气，站直身体，拉起方珩之的手，大大方方地带着人向住处走去。方珩之心下一动，反过来紧紧握住傅疏言的手，也没管一路上偶尔碰见行人的探究的目光。


进了家门。傅疏言找出两双拖鞋，又倒好水，让方珩之先在客厅里坐一会儿，自己则是匆匆走进厨房。


方珩之当然不会那么听话。他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窥视着里面正在忙活的人。傅疏言正在把切好的土豆和胡萝卜转移到锅里，然后合上锅盖。方珩之看着傅疏言那双白皙的手下动作熟练，一时间有些发愣。和其他人相比，傅疏言的双手极为素净，十指纤纤，是天生下来就该演奏乐器的手，怎么看都不应该沾染阳春之水。


方珩之有些心疼，于是悄声走到傅疏言背后，搂住了他的腰。傅疏言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地嗔怪着：“客人怎么能进厨房！” 方珩之在傅疏言耳边哈着气：“我怎么能是客人？疏言哥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傅疏言听罢又羞又恼，却挣不开方珩之的怀抱，只好无奈地说：“快回去，饭还要一会儿呢。” 方珩之却不依不饶，手下在傅疏言腰间挠着痒痒：“快说。” 傅疏言怕痒，又躲闪不开，只能红着脸回答：“是，是男朋友……”

CHAPTER 20 《一咏三叹》


“叫老公。”方珩之仍是不放开。傅疏言脸上的红晕更盛，低声求饶：“珩之……你不许……欺负我了。” 方珩之也就此收手。以傅疏言容易害羞的性子，能让他叫一声“男朋友”已经很不错了。


方珩之作乱的手不再动作，却放在傅疏言的腰际不肯松开。傅疏言拿他没辙，只能背着“大型挂件”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厨房里的空间本就有限，两个成年男性站在一处不免拥挤。傅疏言的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额头上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方珩之看得心疼，便直起身，从傅疏言手中夺过筷子，把人挤到一边：“疏言哥我来吧，你先去旁边散散热气，当心感冒。” 傅疏言踮起脚尖试图抢回筷子，奈何自己身高有限，只能仰头看着方珩之故意举高的手干着急：“把筷子给我！我没事儿的，再说了烤箱里的那个鸡蛋布丁你也不会做……”“谁说我不会？”方珩之反驳，边说边把人推出厨房：“疏言哥等着尝尝我的手艺吧。”

“砰。”厨房的推拉门在傅疏言身后合上了。傅疏言哭笑不得，却知道拗不过，一边担心着厨房里的情况，一边心里又小小地发着甜。


方珩之的确有些水平。没让傅疏言等多久，就端出来几道菜和傅疏言心心念念的甜点。热腾腾的家常菜还冒着白气儿，色泽鲜艳令人垂涎。一边的的鸡蛋布丁被完整地盛在精致的小玻璃碟子上，上面有深褐色的焦糖。傅疏言的眼睛一亮。方珩之没放过傅疏言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却也不点破，脸上笑意盈盈：“哥哥要来尝尝吗？”说着递过一柄小勺子，接着又嘱咐道：“只许尝一小口，不能在饭前吃太多。”


傅疏言只顾着答应，接过勺子就舀下一大块送进嘴里。方珩之失笑，又怕傅疏言呛着就没催促，只是在他准备第二次下手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夺回勺子。


傅疏言抬头，委屈地看着方珩之，像个被抢了棒棒糖的孩子。方珩之笑着安抚道：“乖，先吃正经饭。我怕你待会儿吃不下。”傅疏言不情不愿地答应着好，去厨房收拾好餐具，坐到餐桌边。


大约是演戏时的角色要求，傅疏言很瘦，瘦到白皙的手背上蓝色的血管看能得一清二楚。方珩之便一个劲儿地给傅疏言布菜。“疏言哥多吃些。不然会会长不高的。”方珩之调侃道。闻言，傅疏言气呼呼地回怼道：“我都二十多的人了怎么长高？”

“哦？”方珩之挑眉，“那刚才是谁吃布丁吃个没完？是谁家不听话的孩子？”

傅疏言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你怎么会做鸡蛋布丁的？”傅疏言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当年喜欢草莓慕斯的事情全校都有名的。”方珩之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杯啜了一口，看着傅疏言睁大的双眼，慢悠悠地继续道：“大家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知道你的口味后都很惊讶，都不用怎么打听我就知道了你喜欢甜食。”


傅疏言努力回忆着大学的情形。“所以我专门去学了各种甜食的菜谱。上次在节目里我就做了提拉米苏，可惜你没吃。”方珩之有些遗憾。

“Tiramisu.”傅疏言轻轻说。带我走。这个隐秘而长情的告白，就这么藏在甜点的名字里。“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方珩之忽而认真起来。“是你让我做的这一切都有了意义。”方珩之很少在傅疏言面前显露这番神情，目光灼灼，语气郑重，每一个字都咬着重音。


傅疏言望向方珩之，这个高高在上却甘愿臣服于己的男人。内心被粉红色泡泡充满，味蕾的每一个感觉细胞都爆炸着甜蜜的滋味，就像刚才的那一口布丁。

方珩之催促：“疏言哥快吃饭，不然要放凉了。”

方珩之催促：“疏言哥快吃饭，不然要放凉了。”

“好。”两个人都是名门的教养，“食不言”的信条贯彻始终。直到晚餐结束之际傅疏言才小小地问了一声：“我可以吃布丁了么？”

……

吃完后，傅疏言收拾了碗碟去清洗，方珩之一个人在客厅里转悠。傅疏言家里的装修走的是简约风，以浅棕为主色调，没有过多的装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在客厅和阳台的接壤处立着一张下午茶桌，上面摆着一个灰绿色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尤加利和干棉铃。方珩之走过去，发现花瓶下压着一沓纸。挪开花瓶，第一页页首的墨色大字露了出来：《一咏三叹》。


是剧本。方珩之拾起，翻开。第二页是演职员表，傅疏言的名字列在开头，角色是“唐鹤”。往下看，有不少角色后面备注着“待定”。一想到傅疏言又要跟别人对戏，方珩之有些吃味，就不由自主地翻到剧本的正文，眼睛在字里行间搜索着有关“唐鹤”和其他角色的交往纠缠。


傅疏言从厨房里出来时，方珩之正站在阳台上看着剧本。傅疏言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快步走了过去。

“疏言哥要和别的男演员演情侣吗？”方珩之见傅疏言向自己走来，酸溜溜地说。

傅疏言脸一红，从方珩之手中抽出剧本藏到身后：“珩之，这只是一部戏而已。”

“是谁。”

看着方珩之较真的神色，傅疏言忍俊不禁：“还没定呢。李导决定得急，又挑得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演员，男二的选角也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方珩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心里却有了自己的计较。

“我没想到哥哥也会接同志片。”沉默了一会儿的方珩之突然说。在这个大众对同性恋的宽容度尚不很高的时代，少有演员敢出演这类型的片子，即便是李臻这样票房人气双保障的导演操刀。

“我跟李导从大学就认识，关系挺好，就不太好意思推掉。而且……”傅疏言顿了顿，“李臻这个人是个戏痴，只要是被他选中的演员，天天去家门口堵人这种事情他也干过……”傅疏言无奈地笑笑。

“也挺好。好久没看到疏言哥的作品了。”方珩之对李臻的做法表示赞许。

傅疏言瞪了这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小狼崽子一眼，“综艺不也是节目吗！”

傅疏言不说还好，一说方珩之就想起来了：“说起来，疏言哥为什么参加那个综艺？我听奚姐说她都帮你推掉了，你还是去签了合同。”

“……”

“嗯？”

“……一开始我的确拒绝了，我不太喜欢跟外人接触……但后来蔡导演说搭档是你。我就想去见见，认识一下也好。结果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难以捱过。”傅疏言故作轻松地说。其间无数艰辛的细节，选择站到自己内心对立面的撕裂感，远离熟悉人事的恐惧感，通通被省略。

一旁还在细数着其他可能的方珩之愣住了。有些看似怯懦的人，其实在感情中做得更多。连一句情话都讲不出口的害羞的人儿，却背对山河毅然决然向自己走来。

方珩之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傅疏言，声音发哑：“疏言哥，以后换我来。”

换我来主动，换我在我们之间付出更多。

……

上次两人约会之后，方珩之便突然忙了起来，两人甚至鲜少通话，微信的对话框里也只剩每晚睡前的互道晚安。

本来习惯独处的傅疏言有些失落。在情感上向来自持的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想一个人想到心口发慌。傅疏言摇摇头，决定用工作转移注意力。

李臻适时地来了电话。“阿言，你猜猜我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高兴，连音调都比往常高上一些。

傅疏言无奈地胡乱猜测到：“我猜你找到男二号了。”

“知我者阿言也。”李臻哈哈大笑。傅疏言有些惊讶。李臻选人向来挑剔，不知谁能有幸入得了他的眼。

“就这么决定了！下周开机。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说完李臻就雷厉风行地挂了电话。

“等等，是哪个演员啊……”傅疏言还没来得及问完，回答他的就只剩一连串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