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威直到那年轻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了沈立的胳膊：“他是谁！他是谁！”。

“天啊。”沈立还在望着窗外，不停的眨眼睛：“世上竟有这等人！”。

“你昨天不是刚拿了兵册？赶紧找出来他是谁！”。

沈立忙回头拿过兵册来翻找：“这里！最近新录籍的都在此了！”。

端威也凑过去看，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定在了一个人名上：白明起。

年龄对的上，时间也对得上。此人是朝廷钦判流放，最近刚到九连池。

端威念叨着这个名字：“白明起？”。

沈立又想了想：“好像还带了一个家奴随身侍奉，但是没让他入籍。”。


端威哈哈一笑，摆摆手：“都是小节，我不会和他计较这些！”他心定了，转头回到桌上端起茶喝了一口：“再说他那样的人品气度，也是该有个人服侍！”。


沈立也有几丝兴奋：“我这就让人把他叫过来。”。
端威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不急。礼贤下士这个胸怀我还是有的。必要时，也可以三顾茅庐。先看看。”。
他们看到的人，当然不是白明起。

薄紫拿了早膳回来，白明起还在睡。细弱的手腕搭在枕头上面，显得极为清瘦。薄紫站在一旁看了会儿，不自禁的就用手指环了环白明起的手腕。

以前……不是这样的。在王府的时候，再怎么样，也不会瘦弱到如此地步。

薄紫深深凝视着白明起的睡颜，一阵黑色的风暴在他眼中缓缓汇聚。

他探手在白明起的大椎穴上拂了拂。

白明起只觉得一股热气自脑后升起，身上立时暖了。那股热气冲到鼻腔，刺激得他打了个喷嚏，张开眼睛。

薄紫就把他扶了起来，又为他递了湿巾擦脸。等白明起洗漱完换过衣服，他又把早膳端到白明起面前。

白明起拿了一碗粥，粥碗捧在手里却一直左右摇晃，几次差点洒出来。

手抖得厉害。现在他连端一碗粥的力气都没有。白明起苦笑一下，将饭碗又放回托盘里：“先放着吧，过会再吃。”

薄紫就把早膳撤了，收到桌子上。他在桌子前站了半天，还是端了粥走到床前，犹犹豫豫的。


白明起便问：“你想让我喝？”

“是。”

“那你喂我吧。我没力气。”

薄紫便跪在床前，一勺一勺的喂白明起喝粥。白明起勉强喝了半碗，胸口一阵烦恶，摇摇头不再喝，问薄紫：“你吃什么？拿来我看看。”

薄紫就拿过来给他看。

白明起将各色粥饭肉菜一一都尝了，掰了一块面饼嚼了嚼吐掉，然后说：“面饼不要吃了，有霉味。别的多少还能吃点。军队的伙食也就这个样，挑拣不得。”

他让薄紫吃饭，自己靠在床头歇息。空气中有种微微潮湿的水汽味道，外面树上歇了一只大鸟，连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听得到。明丽的五月阳光照进屋子里，刺得白明起一阵又一阵晕眩。他拿了件衣服蒙在脑袋上，藏在阴影下面听鸟叫，一声比一声明亮，一声比一声悠长。

突然，兵舍门被人猛地推开。白明起吓了一跳，连忙掀开头上的衣服。几个戎装武士大步走进来，他们都穿着全套的鳞铠，配着玄色重锦披风，几个人在门口分列站定，都是神色森严，身姿挺拔。


这是亲随卫队，琉璃朝四品以上武将和贵族可用，皇帝卫队四百，皇子二百，臣子依次递减。正式场合跟在身后，以示威严庄重。白明起太熟悉这个东西了。他的锦王仪仗里就包括了这样的戎装卫队二百人，所过之处风吹烟滚，鸡犬不宁。

白明起心里一阵紧张。能够认出他来，并派卫队来迎接的，在这个九连池，只有可能是端氏。只是不知是长房，还是二房三房？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绕了一大圈却还是要归端，真是不甘心！他的手，悄悄在身侧握紧了。

薄紫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亲随卫队便不再理会，依然坐那里不疾不徐的慢慢用膳。


白明起在心里说：真是遗憾！

他坐在床上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门口。


脚步声在门边响起。已经分列拱卫在门边的亲随卫突然低下头一齐行了抚胸礼。

门口先是现了一角衣摆，藏青色的暗纹流光闪动。接着转出两个人来。为首那人穿一身严谨的三重领，领口丝毫不差的依次上露三分，暗红和鸦青的两色宽拼腰带端端正正在腰侧系带，扣着一丝不苟的如意结。

白明起叹为观止的看着此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晰明确的把自己身份地位穿身上的人。三重领，说明此人是世家子弟。暗红和鸦青双色是端氏的族徽。低调的藏青外袍说明此人是端氏旁支，可衣摆上的奢华暗纹又隐隐显露了他的心高气傲。白明起目测下他那分毫不差的衣领角度，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锦王的常服是五重领，白明起从来没有穿正确过。

此人进了房间，倒背着双手，一言不发先皱着眉头把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他身后那人便道：“白明起？”

白明起愕然，道：“是。”

岂料那两人比他还愕然，竟齐齐退了一步，先是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他，一脸的惊疑不定。

好半天，身后那人才道：“这位是北军的屯骑校尉端威端大人。我是他的副将沈立，你叫我沈副将就好。”

白明起就在床上施礼：“不能迎接两位大人，还望恕罪。”

这时候端威和沈立的注意力已经被一旁正用膳的薄紫吸引过去了。沈立问：“这位是……”

白明起莫名其妙，还是回答：“是我家里人。”

端威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沈立也暗暗抽了一口气。之前知道这个白明起带了家奴，没想到竟然就是他们一心想招揽的人！琉璃朝家奴和家主是最严格的效忠关系，没有主家同意，家奴是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沈立心中立刻就开始盘算如何说动白明起放薄紫自由，还未等开口，就见端威已经踱步到薄紫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薄紫和没听见一样，继续吃饭，毫不理会。

屋子里一时陷入短暂的尴尬。白明起脸微微一偏。

薄紫站了起来：“薄紫。”

端威脸色一变。此人竟然对白明起执最严格的全礼！像这种效忠的武士和谋士，成为家奴只是为了加强依附关系，主家是绝对不敢让其执全礼的！一时间，端威想起了连半礼都不愿意守，直接弃他而去的赵景，一时间又觉得床上这个病歪歪的白明起何德何能，暗恨得咬牙。

沈立见端威一张脸阴晴不定，知道他又开始钻牛角尖，暗叹一声，道：“我们这位端威端大人，和咱们北军振策上将军是本家。这次端大人下放军中不过是历练，下个任期就是振策上将军的副将了。端大人重情重义，对身边人向来不吝提拔。这次过来，只为座下少一个领兵的千总。” 他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薄紫一眼。

端威有意沉默了一会，等着薄紫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狂喜。可是对方只是垂着眼睛肃立，连点表情都没有。他心想：不错！喜怒不形于色！索性许给对方更大的恩惠，淡淡道：“你若是愿意在我座下效力，以后不必执全礼。我向来不敢怠慢贱踏属下，将来跟着我，执半礼即可。必不让你如现在这样，被主家轻贱侮辱。”

白明起已经明白这两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一松，便笑吟吟听他们说话。端威言语间的轻慢他听了出来，也不在意，只是在心中想：礼节居然还分这么细！全礼是什么半礼是什么家奴礼又是什么啊？他一直觉得薄紫恭敬得叫他害怕，成天跪来跪去简直没完没了，原来还有这个说法！

端威等了等，见薄紫没有什么反应，心下有些恼火。暗道难不成薄紫还顾虑白明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又思忖也许白明起用什么手段拿捏他也未可知。他自重身份，不愿和白明起多说话，于是转过头，冷冷问白明起：“多少钱？我买下他。”

白明起无辜的摊开手：“倒也不贵。大人若诚心想要，咱们换一换如何？我看大人你骨骼清奇，品貌端方……”

端威一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调戏过，白明起言语中说不尽的暧昧轻薄，他想了半天才明白，立刻气得脸色铁青。想了又想无可发作，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沈立急忙去拦，被盛怒的端威撞了一个趔趄，他一边要追上去，一边又惦记薄紫，回过头苦笑道：“端大人身份尊贵，听不得这些话。薄紫跟着你，不过是个随身侍奉的下人，若是跟了端大人，那可是平步青云，大好的前程等着他！将来到了振策上将军麾下，再不济也是个校尉！你们情谊深厚，薄紫若发达了，必然结草衔环的报答你！再不行，让我居中通融，将你们两个都划到端大人军中，如何？”

白明起觉得端威像只炸毛的猫，对他倒没什么恶感。想了想觉得不妨一去，便问薄紫：“你要去吗？”

薄紫躬身答：“谨遵主人诫命。”

这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呢？白明起想起上次随便安排了薄紫，差点叫他自裁，不敢再说了。于是委婉道：“蒙大人垂青，本应该让薄紫全力报答，只是我现下大病初愈，身边一时离不得人。不妨先放放，等过些时日再说如何？”

端威和沈立走的时候没有关门。风从门外吹进兵舍，又从窗口卷起的竹帘下流走，静静的无声。

实在是明朗的好天气。

白明起不过是和端威应付了几句话，此时竟然又觉得疲累。他暗叹口气，见薄紫早膳吃得差不多，等他都收拾了，道：“薄紫，出去走走吧。”

薄紫便扶他下床。双足刚沾地就是一阵颤抖，白明起将泰半体重放在薄紫身上才勉强站定。他摒住一口气，细细磨着后槽牙，扶着薄紫走了几步，又放开他自己在房间里摇摇晃晃的走了一圈才觉得好了些。

白明起走出兵舍，先眯着眼睛看了一圈。

触目皆山。低矮，但是苍莽。这是典型的火山地貌，沟壑深邃，覆着厚厚实实的有刺灌木和地草。九连池的大营就扎在最大的火山口中，一条小路曲曲折折绕过兵营，一路延伸到树林簇拥的火山脚下。从那里可以攀援上去，站到火山口的边缘俯瞰。白明起和薄紫沿着这条小路缓缓而行，走过了主营和东西侧营。

他们在一处开阔的平地停住了脚步。这里簇拥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湖泊，湖底的彩色矿石反射上来，好像一片五彩滩涂。白明起看出了神。

薄紫在身后扶住了他。

“薄紫。”白明起慢慢说：“那个屯骑校尉端威，气量狭小，孤高自傲，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这个人，只可临时借力，不能真正信任。你若喜欢做骑兵，我们可以慢慢再看。”

薄紫答：“是。”

白明起看了薄紫一眼，笑了：“你总说是，我怎么知道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薄紫做了个口型，看样子还是要说“是”，被他咽了下去。

白明起笑了一下：“不要紧。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喜欢说是，就是吧。”

“……是。”

白明起无可奈何。他问了个不需要说是的问题：“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哦？”白明起有了丝好奇心：“喜欢哪里啊？”

“喜欢……味道。”

白明起愣了下：“什么味道？”

“很多味道。松木，矿石，鸟羽……”薄紫顿了顿，“铁心木要开花了。”

白明起顺着薄紫的视线看向远处的铁心木林，可是他看不出什么端倪：”你怎么知道？“

“……味道。”薄紫想了想，又补充说：“花的味道。”

白明起在空气中闻了闻，非常疑惑：“你能闻到？”

“是。”

“所有东西都有味道吗？”

“是。”

白明起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你是什么味道？”

薄紫想了半天。

“属下主凶，是杀器，不应该有味道。”

白明起当即想起，他是见过薄紫杀人的。曾经有人在受刑时突然暴起，被薄紫一刀封喉，把本来要留活口的锦王气得半死。

白明起忍不住笑了。那我是什么味道？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白明起突然想起自己这个身体，和薄紫曾经有过非常惨烈的……负距离。他避讳着，换了个话题：“那你讨厌什么味道？”

“紫阳花。”

白明起讶异了：“皇城里到处都是紫阳花，那你岂不是天天讨厌？”

“是。”薄紫想想，又补充了句：“……很心烦。”

白明起万万没想到薄紫居然有“喜欢”，“心烦”这样的情绪，一时意外。

“鸟来了。”薄紫突然说。

过了一会儿，一前一后飞来两只大鸟，白得刺眼，低低掠过平地。

“有鸟的味道？”

“是。”

白明起愕然看向薄紫。真厉害啊。他本来想说。可是这句话突然含在了喉咙里，他晃了晃，眼前一黑。

白明起只晕了一小段时间，等意识再次清明，薄紫已经抱起他往回走了。

“主人在外面太久了。”薄紫轻轻说。

白明起叹口气。自己现在这么虚弱，大概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白明起在九连池过起了混吃等死的日子。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睡觉。偶尔有精神就和薄紫沿着小路一直走到火山脚下。如此十来天，端威也没有再来烦他。白明起想那位端大人此时肯定正琢磨怎么除掉他呢。管他呢，反正论武，没人打得过薄紫；论文，没人算得过自己。白明起心大如斗，在九连池好吃好喝好好歇，渐渐行动自如了。

@蓝菱梦雨

@偏执不暖男要看肉文在我资料里面找咯

铁心木开花了。

开得弱不经风。细长鲜红的花瓣轻轻一吹就散落到地上，在人脚面飘转。

九连池主营的大门前，合抱生着两株铁心木。繁密芜杂的树枝在头顶上拼合成天然的拱顶，一簇簇花朵开得正艳。

突然一队人风一样呼啦啦冲进了九连池主营。带动得大朵大朵铁心木花颤巍巍飘落，又被人毫不怜惜的践踏成泥。

领头人披一身犀牛甲，生得高大魁梧，仿似一尊铁塔。他有着浓黑的剑眉和一双饱含戾气的眼睛，催促手下的声音骄纵张狂得不像话：“快点快点！都赶紧跟老子过来！”

他们一阵风似的进了文房过档，又一阵风似的，带着滚滚飞灰，直往兵舍而去。

披着犀甲的领头人，是今年轮防换下来的什长李鹿。按琉璃朝兵制，什长下本设十人，李鹿这次带来了十三人。北军里都是把后背交给对方掩护的汉子，关系亲厚者往往安排在一队，因此实际的数量和兵制多少有点出入。

他手下本有十五人，草原上遇到蛮族折损了两个。这次要在九连池站一站，等凑够了十五人，一起换驻到下一个兵营。

李鹿走在前头，到了兵舍，飞起一脚踹开了门。他插着腰，先站在门口哈哈大笑三声：“九连池！老子又回来啦！”

身后的人跟着李鹿鱼贯而入，一阵鬼哭狼嚎，恶形恶状。李鹿抬手就把窗户上的竹帘子拉了上去，大模大样的跨坐在窗台上，神气的指挥手下把床给他铺上。

“来顺，你先把被给我抖一抖再铺！”

被称作来顺的是个一脸机灵的少年。他手脚麻利，很快就铺好了李鹿和自己的床，盘腿坐床上嘿嘿一笑，拍拍身边两个铺位：“老大，咱们不是还缺两个人吗？你看这不就有了嘛！”

福贵在一旁，抬手就照来顺后脑勺打了一下：“老大咋能随便收人！得见着真人，还得试炼试炼才收！”

“谁说的！”李鹿呸了一声：“就冲这一床的缘分，老子就把他俩收了！咱们再结个十六人的方队，遇上蛮族，打得他娘的屁滚尿流，给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兵舍里瞬间炸开了锅，又是一阵喧嚣吵嚷。

李鹿正站在屋子正中，指手画脚的讲那十六人方队如何上阵杀敌，如何包抄，如何掩护，突然门开了。

李鹿转过身，这个慷慨激昂要带着全兵舍立军功的什长，见到了他打算招收的手下。

那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身材虽然高挑，可是脚下虚浮，一脸病气。李鹿的大腿，都比他的腰粗。

少年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看着倒还不错，身形挺拔，气韵内敛。

李鹿蔫了，那十六人的方队畅想再也讲不下去。福贵说得不错！还是得见着真人，试炼试炼才能收！

试炼试炼才能收！他心里嘀咕。

白明起离着兵舍还有十丈远，就听见里头翻了天一样吵闹。

等进了屋，感到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了自己身上，兵舍里瞬间静了一静。他心下好笑，站到屋子中间，指指自己说：“白明起。”又指指薄紫说：“薄紫。”

说完，目光就定在明显是头领的李鹿身上。

李鹿带了戒备和敌意，冷冷地哼了一声：“李鹿。”

众人都一一报上了名字。

白明起点点头：“很好，这就算都认识了。以后各位多多照应。” 回头又和薄紫说：“薄紫，我们换一下床，你睡里边。”

薄紫答应了一声，就把两个人床铺调换了位置。

李鹿看出两人是主仆关系，心中不屑，他和这种一肚子歪歪肠子的人向来不对付，黑着脸吐口唾沫：“呸！公子哥儿！” 他懒得再说话，带着一腔被冷水浇熄的豪情壮志，呼啦啦领着众人离开。

兵舍再次安静下来。白明起看了薄紫半天，却见他一脸平静。白明起道：“兵营里就是这个样。都是粗人。大家不分你我，同吃同住，适应了也没什么。”

薄紫道：“是。”

白明起叹口气。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薄紫非常，非常的挑剔。

他挑的不是衣食用度，而是人。

他讨厌人多，讨厌被人触碰，讨厌和人距离过近。吃饭的时候，被人碰过的东西，他绝对一口不动。白明起怎么也想不明白，饭不都是人做的么？做好了，端上来，再被人碰碰又怎么了？军队里的饭食，有时候排着队传下来，经了别人的手，薄紫看都不看。

发现了薄紫这点讲究，白明起很汗颜。因为之前薄紫吃的东西，自己总要先替他尝一尝。虽然尝的时候没留下口水之类的东西，但到底是碰过了。

也真难为这家伙，之前居然面不改色的都吃下去了。白明起暗暗想。

可无论白明起再怎么留意小心，有一件事情他还是无法改变的。兵营里，从来都是不分彼此，同榻而眠。因此白明起才提出和薄紫互换位置，勉强替他挡一些。

很快天色渐晚。众人都用了晚膳，洗漱过回营。

李鹿盘腿坐在床上，拿眼睛斜斜的瞥白明起：“你不好好的在家当公子哥儿，跑来当什么兵？”

白明起已经没精神了，简短的回答：“流放。”

“呦！”李鹿嗤嗤的笑起来：“家破人亡啊！那你还装什么装？还带个奴才伺候你？” 他大手一挥，对薄紫说：“兄弟，别听他的，我李鹿罩着你！”

白明起简直无奈，懒得和李鹿计较，大被一蒙倒头就睡。

众人都是奔波一天，很快就熄了灯没有声息。

明亮的月光，静悄悄的泻满兵舍。微风鼓着窗户上的竹帘，轻轻

一起一落。

薄紫刚刚躺下，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将他携裹起来。味道极淡，带一点清苦幽静。

白明起用味道给他围出了一个小小天地。

薄紫好像又回到了流放路上的两个月，那个用怀抱和清苦的气味，隔绝开来的静谧空间。他在一个非常非常安全的地方，看见前路繁花似锦，而自己平安喜乐。

他身后是墙，身前，是倾尽全力要效忠的人。他好像糊涂，又好像清醒。薄紫就这样默默的琢磨心中蠢蠢的拱动，黑暗中睁着眼睛发呆。

“怎么了？”白明起突然凑过来问，“睡不着？” 声音里，还带了浓浓的睡意。

薄紫没有回答。

“快睡吧。明天还要点卯。”白明起迷迷糊糊说着，探手蒙住了薄紫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掌心纷乱的扑动。

薄紫微扬起下巴，接着，像要确认这笼罩的黑暗是否严密似的，轻轻左右晃着头。

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白明起等薄紫睡熟了才收回手，扯着嘴角微笑一下。薄紫这个习惯是在流放途中养成的，那时候他身上有伤又高烧不退，吃过药白明起就这样蒙着薄紫的眼睛让他睡觉。后来安神的药不需要吃了，这个习惯却保持了下来。

这招还好使！白明起想。很快他也睡着了。

李鹿站在窗前，将竹帘子掀开一条缝，眯眼眺望着旭日初升。金光如缕，从流云间隙迸射出来，给他刚毅野蛮的脸庞也镀上层柔和的光亮。他看了半天，直到眼睛都花了才转过身，双脚分立与肩同宽，喀吧喀吧的开始扭脖子扭手腕。

等全身的关节都活动开了，他走到大铺前，缓缓扫视一遍酣睡的手下，表情肃穆，气沉丹田，蓦地爆发出一声大吼：“起——床——啦——”

第一个字刚吐音，薄紫伸手就拉过被盖住了白明起的脑袋。等他最后一个字喊出来，好几个睡得正香的人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从床上直跳了起来：“操！李鹿你他妈的又整这个！”

李鹿哈哈大笑，扎手扎脚的爬上床，开始挨个祸害：“起床，起床，叫你们都起床！”他边叫，边翻被子，踹屁股，揪头发，一路祸害到白明起身边，也没多想就要掀白明起的被子，刚伸手就被拦下了。

薄紫护住了白明起，目光如电，一脸森寒，冷冷逼视着他。

李鹿一呆，玩心大减，嫌恶的瞥了眼白明起，转身就下了床。见众人个个哀叫连连，粗言秽语的骂他，又高兴起来，粗鲁的照着来顺屁股就是一巴掌：“快点，快点，都他娘的吃不上饭了！”

白明起大早晨的被吵了一下，但是没醒，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等他真正清醒，屋子里已经安静下来。他迟钝的眨着眼睛，在被窝里慢慢挪动手指。好半天，才从山一样沉重的疲惫和虚弱中挣脱出来。他微微一动，薄紫就察觉了，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又为他打水洗漱，整理衣袍。

白明起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坐在桌前。薄紫已经布好早膳在桌上。他休养了这么多天，身体多少恢复了点，可每天早晨那种要命的虚弱都让他恨不得一觉长眠过去。

他拿起了饭碗，但是毫无胃口，只是挑挑拣拣的夹了几筷子咸菜。

李鹿刚吃完饭，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在一旁等来顺和福贵。他抱臂冷眼旁观，看着薄紫服侍白明起穿衣用膳，终于受不了了，痛心疾首的对薄紫说：“兄弟你他妈的就这点出息啊！”

“你伺候他干啥啊！他没手没脚嘛！你上战场还替他扛刀啊？”

李鹿在旁边打抱不平，只可惜被指责的两人都不理他。白明起是没精神计较，薄紫是根本没听。李鹿见薄紫饭都不吃还在为白明起布菜，简直想揍一顿这个娇贵的公子哥儿，他走过来，对着白明起的碗：“咳——呸！！”

白明起一呆。然后手上的反应比脑袋快，抬手一扬就把饭碗扣在了李鹿头上！

“我‘操！”李鹿顶了一脑袋饭，鼻尖上还挂了两根咸菜，暴跳如雷冲过啦就要揍白明起，旁边的来顺和福贵见势不好，一左一右扑过来拉住了他：“老大！老大！你悠着点啊老大！”

“老大，你揍死了他可不值当啊老大！”

李鹿气哼哼的拖着两个小跟班要过来揍白明起，两个小跟班一边胡乱帮他清理脑袋上的饭粒，一边又拖又拽又劝，乱七八糟的说一些“老大你金枝玉叶不能轻举妄动”之类的浑话，白明起终于受不了了。

他叹口气，说：“薄紫，你把他们弄出去吧，吵得我头疼。”

薄紫答：“是。”

李鹿只觉得一阵压力迎面逼来。压得他胸口一滞，呼吸困难。他眼前一黑，咚咚咚连退三步。这威压一波未退，一波又至，李鹿身不由己，又是连退三步。接着“砰！”

兵舍门在面前关上了。

李鹿眨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左右看看，见福贵和来顺也是呆呆的一脸茫然。

就这么出来了。

“我‘操！”李鹿一个激灵，撸起袖子又要冲过去，“他妈的小白脸！白，白什么来着！”

“老大！老大你可悠着点啊老大！”来顺和福贵又扑上来抱住了他。

白明起扶着一阵一阵抽痛的额头，有气无力的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他非常小心的和薄紫的饭菜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招呼过薄紫吃饭，白明起又回床上歇着。

迷迷糊糊似乎睡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隐隐的鼓声。鼓点沉重而缓慢，执拗的穿堂过室，一路缓缓进来，又慢慢从窗口出去。

白明起清醒了些：“今日点卯。”他说。

九连池每十五日点卯，所有兵将要聚在主营前的空地清点人数。他们来这里将近一个月，已经点过两次。

薄紫过来扶白明起下床。临出门的时候白明起瞥了一眼薄紫的早饭，发现他把自己剩的那份吃掉了大半，另外一份稍微动了动。白明起心里顿了顿，来不及多想就走了。

他们几乎是最后一个到主营的。李鹿身材高大，声音又洪亮，和十几个人聚一块儿嘻嘻哈哈，在人群中格外扎眼。白明起一眼瞅着，轻而易举就找到自己的营队。

李鹿也看见了缓缓过来的白明起。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立刻声气都变了，喘息也粗了，一副蠢蠢欲动随时都要冲过来揍他的样子。来顺和福贵见势不好，一左一右抱住了李鹿的大腿。

他身边的人颇有默契，一见李鹿这副要挑事的模样，而且要挑的还是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儿，悄悄的合围把李鹿包在了中间。

白明起心下好笑，想，他这几个兄弟倒真是不错！能把这十几个人带出一条心，也不容易！

突然“当！”一声锣响，主营里顷刻寂静。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两列琉璃朝卫队，都是全副的鳞铠配重锦披风，从两侧缓步而出。他们身上的鳞甲互相摩擦撞击，发出令人胆寒的，整齐的嚓嚓声。当先两位各擎大旗，一面是猎豹，一面是刀刃，走到大营正中间刷地交叉，在风中呼啦啦招展。

这是北军大旗。所有人都同时低下头，右手抚胸。

“将军，战士，奴隶。商人，耕者，世家。”　各大营前方有人同时出声起头宣誓。

“将军，战士，奴隶。商人，耕者，世家。”

众人跟随。声音整齐而庄重：

“我们有相连的血！”
“我们是冰火的试炼，是百锻的铁！”
“我们是琉璃朝的四境守护，是皇帝陛下的锐利刀剑！”
“我们将不计私仇，不纳阴赏，不惠妻子，不结党已！我们生于卑微，竭力征战，托付性命，互照肝胆！”
“我们同吃，同歇，同在，北军万众，血脉相连！”

这是每次点卯都要进行的请旗仪式。白明起跟着抚胸低头，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的时候，他曾经胸中激荡，在那烈烈大旗的招展和众人的庄重誓言中，他看清了皇帝的珍惜爱护。

皇帝将他下放到军队，为的是给他留一条立身之地。将来太子登基，他身在军中，手里有军权，便能有所依仗。


在这种时候，从来不低头行礼的薄紫就显得格外扎眼。

白明起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不行礼？”

薄紫理所当然的回答：“不用。”

皇子影卫，不忠国，不敬君。只对一人低头。

薄紫看白明起很混乱的样子，就解释了一句：“死士也是这样。”

每一朝皇子出世，影卫就开始进行遴选。国家一次性培养万人，最后剩下不过千百。除去万里挑一的那位成为皇家影卫，其余人便是死士。由国家按配额分给勋贵权臣，也允许民间私下买卖。

白明起想想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培训量和将近十比一的淘汰率，也只有国家才能承担得起。

等各将士礼毕，又是一声锣响，几个戎装武士走到正中。他们都配着长剑或战刀，穿着护心甲，倒显得中间一身素色三重领的端威像个翩翩佳公子。

当头的个高且削瘦，默不作声向前一步，俯身对各营将士施礼。这是九连池的都护姓李。其余几位都是暂时在九连池换防的校尉。

众将士回礼。接着又是一声锣响，两侧鱼贯而入十几个书记，开始下到各营点卯。

一通人声鼎沸。李鹿还在众兄弟的包围中对白明起吹胡子瞪眼睛。白明起和他目光一对上，李鹿就恶狠狠的，做了个“你等着”的口型。白明起对他勾勾手指，李鹿瞬间雷霆大怒，作势要过去，被旁人嚷嚷着按住了。

突然，他们这边奇怪的静了下来。人群如潮水般，静默的分出一道窄窄的通路。

端威带着沈立，下到他们这个营。

校尉在北军已经是中级军官，手下十几个千总，几万兵将。北军中上下级纪律严格，像端威这种身份，对于普通兵士而言，已是遥不可及的大官。

他头发一丝不乱 ，表情端庄，领口袖口压过似的齐整，缓步走过来，连脚印都是完美的。

白明起默默的想，他身边大概有一个隐型人无时不刻的替他整理仪容。

众人都尊敬的垂下头。可就是这么一小会，李鹿终于得了个空档，他对白明起的愤恨远远大于对端威的尊敬，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空档，他“呸”地对白明起吐了口唾沫，然后赶紧低下头。

端威也在同时迈步。于是这口唾沫就吐到了端威的衣摆。

白明起霎时一阵不忍。

端威的脸立刻就扭曲了。他好像结界被打破了一样，整个人哆嗦起来。

他身上好像被李鹿扔了条剧毒的蛇，或者什么致命的东西，他定在原地，看那表情似乎恨不得连皮都不要直接从脑袋顶挣脱出去。

沈立素来知道端威的毛病，寒光一闪，拔出剑唰地把端威的衣角割下来。

天塌地陷都不会让端威如此崩溃。

他僵立着，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抖动，连呼吸都困难了。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来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当场脱个精光。

他狠狠的，扭曲的，咬牙切齿的问李鹿：“你叫什么名字？”

李鹿警惕又戒备的看着他：“李鹿。”

端威本来是要下来和薄紫说话，可此时他哪有这心情？便指着李鹿说：“白明起身体不好，你们一个兵舍的应该互相照顾。今天起你就拨到白明起身边伺候他起居，让薄紫歇歇。去吧。”

话一说完，他逃命似的转身就走。

李鹿的脸也在瞬间扭曲了。他在端威身后吼：“操|你个王八蛋！老子伺候他个鸟！”

端威听见了，可此时已经没有余地去管教李鹿。

如此忙乱一上午，这点卯才算完。伙房送午膳过来，便由前头一一向后传。

白明起拿了自己那份，知道这种被无数人碰过的饭薄紫不会吃，也不管他，回到兵舍挑着能入口的吃了些，剩下的就放在桌上。

他被那重镣扣了两个月，元气大伤，胃口也差了。每次都是浅尝则止只吃一点。白明起估计着，至少得三五年他才能恢复过来。

他吃过饭就回床上歇着。见薄紫果然没拿饭，坐在那里把自己碰过的饭菜吃了。

怎么回事？白明起疑惑的想，不是不吃嘛？怎么非得我碰过才吃？给他开光？还是有什么规矩？

于是他就问薄紫：“你不是不吃人碰过的东西嘛？”

薄紫回答：“味道。有主人的味道。”

我有什么味？白明起满面狐疑，抬起胳膊在袖子上闻了闻。

干干净净，什么味都没有。不过既然薄紫不讨厌，他就不再琢磨这个问题，又问：“李鹿他们的味道你讨厌吗？”

薄紫答：“还行。”

白明起又问：“你都是靠味认人的嘛？”

薄紫答：“是。”

白明起再问：“要是有你讨厌的味道怎么办？”

薄紫深深的看了白明起一眼，半天才答：“属下`身上有主人的味道。”

我到底有什么味！白明起简直抓狂。

另一头，李鹿正紧咬着牙根，面目狰狞的瞪视着眼前的人。

他们刚用了午膳，就在伙房前头的空地上划了个圈。此时李鹿面对的两人皆是矫健魁梧的壮汉，已经躬身蓄力成左右包抄之势，带着一阵凛然杀气。

突然“叮”一声，一枚铜板弹起，在半空中翻转着，映着耀眼的阳光。

“生死有命，成败在天！退出圈子者败，先见血者败，开始！”

话音刚落，那枚铜板“嗒”地落在尘土中。与此同时，李鹿大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

三个人如悬崖上扑击的猛兽，狠狠撞到了一起！李鹿牢牢的扣住对方两个人的肩膀，把咆哮憋在喉咙里，扯着两个人向后急退。

那两个人也意识到形势不利，一左一右扭着李鹿的胳膊，一共使劲向后拖拽。

这残酷的角力伴随着三人的怒吼僵持了片刻，李鹿突地一声嘶叫，身形一错，然后旋身暴起，左右各一记重拳击到两人胸口！

这是一种可以劈开黑暗的雄厚力量，如泰山倾倒向两人当面压来。

两人仰天便倒，李鹿哈哈狂笑着，抓着两人的脚拖出了地上划好的圈子。

“还有谁！还有谁！”他把胸膛捶得咚咚响，炫耀着那虬结的肌肉，一边志得意满的在圈子里绕来绕去。

两个被他拖出圈子的手下赖在地上不起来，其中一个抬起头说：“老大，认输了，谁能打得过你？”

李鹿过去狠踢了一脚：“谁说的！我李鹿的人，哪能这么容易就认输！都过来都过来！一起上一起上！”

于是众手下欢呼一声，一起扑了过去！

他们把李鹿压在身下，一个一个摞上去。身量最小的来顺等大家都趴上了，一声怪叫跳到上面，压得下头的李鹿哭爹叫娘的痛骂。

他们先是较量拳脚，又呼啦啦的挨个兵舍跟人找茬打架，所过之处鸡犬不宁，把九连池大营闹了个天翻地覆。

胡闹到天黑方歇。

众人洗漱完回兵舍，来顺和福贵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搭着手巾进了屋，把手巾打湿递给白明起：“擦擦脸。”

白明起无比惊异，接过了手巾。

“操！”李鹿见到暴跳起来：“你俩吃错药了？”

来顺扭扭捏捏的说：“老大，那咋办？端校尉不是叫你服侍他起居嘛。你不乐意动我俩替你。”

“伺候个鸟蛋！”李鹿冲过来打掉来顺手里的水盆，指着白明起鼻子吼：“你不是有奴才伺候吗！”说着转头要拉薄紫。

薄紫微微一闪，李鹿就扑了个空。他一怔，猛地想起早晨的被赶之恨来，脸色一变就向薄紫冲过去。

白明起一惊，张嘴便道：“薄紫不要动手！”

他知道薄紫出手就是杀招。

话音刚落，李鹿已经一拳砸向薄紫胸口！一声沉重的闷响，打得薄紫身形晃了晃，蹙起眉。

白明起登时大怒，劈头就狠狠抽了李鹿一个耳光！

“啪！”

李鹿呆了。

他还不会爬，就先学会了跟人动拳头。一辈子不知道拳脚上和人较量了多少次，却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粗莽汉子打架讲究个酣畅痛快，从没有上来就抡耳光的！最最要命的是，白明起抬手的时候，袖子划到了他的眼睛！

李鹿眼睛立刻就红了。他眨眨眼，热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我‘操！李鹿张嘴要骂，却发现声音都哽咽了。他这个羞愤，用袖子抹抹眼睛，一抬头，眼泪又是滚滚而下！

白明起愣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巴掌竟然！竟然把李鹿给打哭了！

他这一巴掌又不重！

李鹿一言不发，含着泪光瞪了白明起一眼，掉头就摔门而去。

兵舍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目送李鹿离开，都在骇然的想着同一个问题：到底是李鹿突然变怂蛋了，还是白明起太厉害了？

老大被打哭了！

“哎！哎！”福贵反应过来，跺跺脚：“赶紧追过去看看啊！”

于是众将士一窝蜂的追了出去。

兵舍门敞着，一阵凉风吹进来。

白明起回过神：“薄紫过来。我看看伤到没。”

薄紫走过去跪到他脚下。

白明起低头看了看，胸口一片淤青。他轻轻按了按：“疼不疼？”

薄紫摇摇头。

白明起叹口气：“我不让你动手，是怕你出手伤人。”

“李鹿虽然过分，到底是自己人。无关痛痒的小事，能容就容。”

“你武功高强，手底下，就更应该容得下各色人等讨生活。你既知习武不易，就不要轻易折了旁人练武的锐气。”

“有一分本事，就要奋力站住了求个自强。有十分本事，就要助人自强。这才是强者的担待。”

薄紫道：“是。”

白明起又摸摸那块淤青的地方，漫不经心道：“是什么是？”

“不要伤了自己人。”

“谁是自己人？”

薄紫答不出来了。

白明起笑笑：“你若有容人的胸襟，天下之大，全是自己人。”

“睡吧。”

到了半夜，兵舍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李鹿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萎靡不振的手下。他站在床前，瞪着白明起攥了攥拳头，但是一口闷气已出，现在又三更半夜黑灯瞎火，想了半天，爬上床闷头睡了。